簪缨问鼎_分卷阅读_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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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醒过神来,微微一笑:“这当由太傅定夺。”
  没想到小皇帝竟然把决定权推到了司马越手里,王衍挑了挑眉,没有反驳。司马越大权在握,是能一言以决。不过凭着自家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怕说他不动吗?
  面对那故作镇定的少年,王衍笑着拱手:“陛下所言甚是。”
  ※
  简陋草屋中,一个身穿麻衣的中年男子跪坐在案几之前。重孝麻服,独守草庐,一看就知是为至亲居丧。如今正逢乱世,能够行依礼而行的人,实在不多。毕竟以孝闻达,就能当官的时日早已过去。可是这人却偏偏选了居丧庐中,着实让人称奇。
  他面上也没有哀戚过度,枯槁消瘦的模样。相反,眉宇之间那股英气,配上年过四旬,仍旧高挑挺拔的身形,更显器宇轩昂,果敢勇毅。
  不过此刻,他并没有翻捡桌上书册,而是坐在案前,沉思着什么。
  未曾想,拒绝了司马越给出的典事参军一职,退居故里,还会有人前来征辟。而且,还是并州那位刺史。
  将军府长史一职,也算是高位。可是对于他以往曾经担任的官阶而言,未免有些偏低。而且司马越他都不应,为何要从一个并州刺史?
  只是那人遣来的使者,所言着实让人意动。董正天下,救民于水火,荡平伪汉……一样样,都是他所期之事。司马越当日请他,只许官禄,还不是手下要职,哪里会说这些?并州这两年的变化,也着实让人惊诧。这长史一职,当不当应下?
  考虑良久,那男子还是摇了摇头。看局面,王彭祖怕是要挥兵南下了。若是幽州和并州开战,他这个身处阖家都在范阳之人,怎好去并州任事?可惜,王浚虽然势大,却比那司马越强不了太多。只是不知并州那位,究竟如何……
  正想着心事,庐外突然有人道:“五兄,你可在?”
  听那声音,男子皱了皱眉:“台之吗?请进。”
  一个青年挑帘走进了草庐,见到案前之人,立刻两眼放光,跪坐对面:“听闻并州来人,辟五兄为长史?五兄可要应?”
  没想到这个族弟竟然问的是此事,他摇了摇头:“丧期未满,自当拒之。”
  听到这回答,那青年像是有些遗憾,长叹一声:“如此一来,我只能独去晋阳了。”
  “你要去晋阳?去做什么?”
  “晋阳崇文馆开始招贤了!听闻并州发行的《九章算术》,正是崇文馆中两位助教所撰,他们还是刘老先生的亲传弟子,我怎能错过?!而且并州机关术天下闻名,还有纳尽万卷的藏书阁,更是不容错过!若是能选入崇文馆,该是何等幸事!”那青年语速飞快,脸上都出现了些激动的晕红。
  没料到这个族弟竟然会因此跑去并州,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可是幽并或有战事,此去未必平安……”
  他的话没说完,对方就断然打断:“正是因此,才要速速前去!书可不比其他,一场大火,就烟消云散。若是不能闻未闻之事,知未知之理,岂不虚度此生?!”
  这话,让案后之人沉默了下来。过了良久,他轻叹一声:“台之,你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就没想过今后前程吗?”
  “并州有制科,就连寒士都能登科入榜。以我才干,在并州出仕又有何难?”那青年反问道。
  并州不是朝廷,在那里出仕,起家官就逊人一等。然而话在嘴边绕了两绕,却始终无法出口。朝廷的清流官,现在又抵什么用呢?司马越居心叵测,洛阳暗潮汹涌,哪是能去的地方?比起其他州郡垂暮颓唐之相,并州,还真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最终,祖逖开口道:“前往并州,未尝不可。只是你要趋利避害,切莫卷入战事之中。”
  “五兄,你真的不去吗?”祖台之还有些不甘,若是他这位族兄应了征辟,自己前往并州,不也有个靠山?
  “我说过,还要结庐……”祖逖抬手,止住了对方话头,“不过你入并州,可详细把州内情形说与我听。若是真如来使所言,应辟也未尝不可。”
  听到族兄如此说,祖台之的眼神更亮了,用力点了点头:“我定会为五兄打探清楚!”
  第258章 新果
  “祖士稚在居母丧?”一听这话, 梁峰就知道要遭。
  这时代, “孝”就是杆谁也无法撼动的大旗, 只要摆出来,其他事情都要退避三舍。既然祖逖摆出了居丧的理由,想要征辟, 可就难了。
  张宾颔首:“听闻他之前也拒了东海王,想让他出仕,怕是有些艰难。”
  其实张宾并不太明白主公为何会征这么个人为长史。祖逖出身范阳祖氏,也曾先后任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豫章王司马炽的掾属。但是惠帝移长安,东西两台并立后, 他就卸任致仕。就履历来看, 其实并不在怎么惊艳, 也未曾传出过文名或是战功。而且祖氏身为幽州大族,万一幽并开战, 他的立场就更难讲了。
  比起这人, 还是隐居故里的郗鉴更有才名。他已奉命去请, 若是能让郗鉴出任治中从事, 对于主公的人望可是颇有助益。
  “幽并大战在即,祖从事有些疑虑,也是难免。待到守庐结束,再辟不迟。”思虑片刻,梁峰终于还是没能放弃。
  他其实也知道张宾的疑惑,不过作为罕少几个能记住姓名的晋朝名人,祖逖这样的将才是真不能放过。另一位“闻鸡起舞”的参与者刘琨,已经在司马越帐下混的风生水起,官拜豫州刺史,加振威将军,成为一方封疆大吏了。他就不信祖逖这样的人物,没有半点争胜之心!
  见主公仍旧不舍,张宾不由笑道:“祖士稚未到,祖家却有一个人考入了崇文馆。若是能由他说动其兄,此事就简单了。”
  梁峰顿时来了兴趣:“祖家还来了旁人?此子叫什么?”
  “名台之,字符辰,乃是祖士稚族弟……”
  祖台之?梁峰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对了,那个算出圆周率的大数学家,不是叫祖冲之吗?若是自己没记错,祖冲之似乎是南北朝人?
  梁峰来到此间有些时日了,早就熟知当世习俗。当年王莽篡权,重拾上古遗风,曰“二名非礼也”。也就是说名字只能起单名,不能用双名,就像曹操、刘备、孙权等皆是如此。从东汉到魏晋,世家一直以单名为贵。
  然而随着黄老兴盛,道教发展,天师道也在世家之中开始流行。信奉天师道之人,会在名字里加上“之、道、灵、玄”等字,称作“道名”。就像后世的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名字里同样出现的“之”字,非但不用避讳,还可以代代而传。
  现在冒出个祖台之,跟祖冲之生活的年代相隔不远,都姓“祖”,用道名“之”,说是没有关系,还真不太可能!难不成是那位大牛的祖辈?!
  梁峰顿时来了兴趣,急急问道:“这位祖郎,入的是崇文哪院?”
  “应是求知院。”张宾可没想到主公竟然如此热心,照实答道。
  求知院!梁峰心中喜意更胜。所谓家学渊深,世家擅长的学识,往往一脉相传。若是那祖台之入了求知院,怕真八九不离十了!这可是不亚于祖逖入帐的大好事啊!
  “把他的行卷取来,我要看看。”
  ※
  在崇文馆搬入晋阳之后,原本单纯的学院,分成了“弘文”、“求贤”、“求知”三院。其中弘文院还是负责教书育人,求贤院则用来安置经学儒士,兼为刺史府提供人才。求知院则是一个崭新的书院,里面重视的不是经史,而是数算、易学、地理、匠作、博物等杂科。虽然也有进身渠道,可以领取俸禄,甚至为官。但是选择求知院的,终归是少数。
  祖台之,就选了此院!
  这可跟他原本的打算不同。毕竟跟阿兄夸过海口,要在并州出仕。崇文三院之中,求贤院乃是最受士人重视的地方,且不说院内藏书,只是同学士们谈经论道,就裨益匪浅。同时这里也是并州选官之处,比制科要体面太多,更能达到贤名广传的效果。
  这么个地方,自然惹得众人趋之若鹜。不过入院要求也异常严格,除了院士举荐之外,只能自投行卷,经过三测五审,方能入选。
  求知院就不同了。因为都是杂学,此院比弘文院还要冷清几分,入院只要行卷写的好,就能录取。不过这个“好”的标准,迥异他处。看的不是文采华章,不是诗赋经句,而是“新”、“巧”两字。唯有够新,够独特的想法,才能达到入院标准。不过没有行卷也无妨,院内任何一科,都有考核标准,若能得到所属科目的院士认可,也能成为其中一员。就是身份低微些,要从生员做起。
  这样一个要前途没前途,要体面没体面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太合算。可是祖台之就是按捺不住。他自幼精研数算,方志之类的书籍更是爱不释手,甚至还有自己写志怪异闻的爱好。在家的时候,研习经学是必不可少的,这些放不上台面的东西,只能藏在肚中。可是晋阳天高皇帝远,身边又无长辈,遇到这样神奇的学院,怎能不让祖台之心动!
  更何况,三院之间是可以转院的。只要期满一年,又通过评测,就能换到其他学院。如果在求知院待不下去,再换地方不就行了?
  抱着如此心思,祖台之投了行卷,写的还是关于割圆术和水碓应用这样的题目。其中不少内容都是他看过《九章算术》注释后,才迸发的妙想。行卷一投,不出意料被录取入院。
  进了求知院,可以自行在藏书阁学习,也可以针对某项科目进行钻研。若是想要精研的东西得到了刺史府认可,还能领到不菲的俸禄。现在院内数算和地理两科比重最大,易学的势头也颇为强劲,匠作、博物就冷门多了。
  祖台之没有立刻选院,先在藏书阁没日没夜啃了十多天书。这里的方志简直比祖氏藏书还要多上几倍,看得他心痒难耐,只想出门游历一番!可是他感兴趣的,更多是各地物产、异闻,而非真正的地理。所以并未投身热门科目的想法。
  不过在藏书阁查阅书籍时,祖台之倒是结识了个同道之人。
  一大早,在餐厅用过朝食,祖台之就带着昨日抄录的笔记,向藏书阁走去。
  这个藏书阁,也是刚刚建造的,比刺史府大堂还宽敞数倍,里面一架一架都是纸书,分门别类摆放在一起,看着就让人心生感动。书阁上方,还悬挂着一块木匾,上面银钩铁画四字:“求知贵疑”。
  这是梁刺史亲书的牌匾,四字颇有些离经叛道之意。但是求知院里,哪个不是为了杂学离经叛道之人?看到这四字,反而让人心中涌起一股豪情。祖台之不由自主挺起胸膛,迈步跨入书阁。
  书阁规矩颇多,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交谈。祖台之先走到书架前,取了昨日看好的书册,也不敢分心多瞧其他书籍,就匆匆向后院走去。之后的借阅室也可以供人抄录翻阅书籍,还有笔墨提供,同样也不允许交谈。但是后院僻出了两三个小院,就没这禁令了。专门供已有立项的院士使用,方便他们取阅资料。
  祖台之的目的地,就是其中一间。放轻脚步,他来到门前,也未敲门就走了进去。此刻书案前,一个男子正在奋笔疾书,根本没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不愿打搅对方,他选了个没有堆放书籍的地方坐了下来,小心拿起案上写好的书稿,如痴如醉的看了起来。
  一人写,一人看,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写书的终于放下了毛笔,揉了揉手腕,一抬头,才发现来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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