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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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暮却拽住了他的手腕:“别去。”
  “在你家吃年夜饭,结果吃得胃疼要吃药,这让叔叔阿姨怎么看。”商暮咬住下唇忍过一阵痛,沙哑道,“别去。”
  “可是你很疼。”周望川不赞同地看着他,“怎么办呢?”
  怎么办?
  商暮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的手——
  半年多前第一次踏进校医院,商暮就注意到了周望川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听诊器时、调配药水时、将针管扎入他的手背静脉时,那双手灵活又温暖,是典型的医生的手。
  而后在西门的小巷,这双手狠厉又直接,击倒了三个敌人。
  他一直在向往着这样一双手。
  他和许多圈内的人约过实践,那些手很少有好看的。都是残忍的、不美的、无情的。
  可周望川的手不一样,那双手是好看且慈悲的,必要时却又直击要点。
  在实践时,商暮从来都是闭着眼睛,他不想和那些人目光相接,因为那些眼睛里是残暴、贪婪和疯狂。
  他想要的,是带着仁慈和温柔的暴虐。
  没有人比一个医生更适合了。
  商暮颤抖着伸出手,拉过周望川的手,用力地压在自己的胃腹处。
  “帮我,学长。”
  他轻声说:“它不听话,你帮我,打它。”
  周望川微皱起眉:“不行。”
  “学长。”商暮又喊,声音很柔,很慢。他知道他的声音好听,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尤其好听。
  他近乎撒娇地,低低地说着:“帮我,它让我疼,它不乖,你帮我揍它。”
  他更紧地握住周望川的手腕,狠狠地往胃部一插,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快意涌现。
  他仰起头,目光如炬地和周望川对视着。从小时候起,他就感受到过太多人的喜欢,他知道周望川那一点点隐秘的心思,那份心思,可能周望川自己都分不清。
  可是没有关系,商暮想,如果今晚成功了,他可以主动去迈出那一步——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世俗意义上的爱人的,他只能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阴沟里艰难地挣扎,在世俗的秩序中掩藏自己格格不入的爱好。可若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若是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爱人……
  这是他不敢奢望的幸事。
  那天在西门的小巷里,他已经试探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商暮眼光灼灼地和周望川对视着,如果成功,如果成功——
  可是——
  “别这么按。”周望川再次扣住他的手腕,挣脱了桎梏,“我听到我爸妈回房间了,我下去给你拿药,你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疼出的冷汗从额角滚落,商暮茫然地看着周望川的背影。
  他失败了。
  几分钟后,周望川端着热水回来,把药递给床上的人。商暮沉默地吃了药,裹上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周望川只以为他是疼得难受,便坐在床头,拿纸巾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稍微忍忍,药效很快发挥了。”
  商暮不说话。
  周望川又道:“你不能吃鱼么?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声音冷硬。
  周望川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便握住他的手腕,为他揉按穴位,用闲聊分散他的注意:“中医我暂时只学了个皮毛,这里有个穴位,似乎可以缓解胃痛。你疼得厉害可以说出来,会缓解些。”
  商暮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
  十分钟后,药效发挥了,胃部的痛感减轻,商暮的呼吸渐渐平稳。
  周望川敏锐地感觉到,小学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正十分失望。他思索了一下,再次摸了摸对方的头,宽慰道:“好了,没事,好好养胃,总有一天能吃鱼。”
  商暮又冷又闷的声音传出:“呵。”
  第二天一早,周望川送商暮回学校。
  走出几十米后,商暮把刚刚收到的两个大红包塞回周望川怀里,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周望川追上他,又把红包塞回去:“我爸妈给你的,收着呗。”
  他又添了一句:“之前有同学来我家过年,我爸妈也都会给红包的。”
  商暮想起周母温柔的笑容,闷不做声地把红包放回了兜里。
  走到学校门口,周望川想到小学弟从昨晚到现在都闷闷不乐,便让他等一下,快速去花店买了一枝玫瑰花。
  他又说了一遍“医学研究证实花香能使人心情愉悦”的话,正要把花递过去,却想起在湖边被扔进垃圾桶的那束花,以及那句清冷的“我不喜欢花”。
  “抱歉,忘了你不喜欢花了。”周望川缩回手。
  玫瑰是艳红色的,卷曲的花瓣上栖着晨露。
  商暮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了花:“没不喜欢。”
  回宿舍的路上,商暮望着手里的花,紧抿着唇瓣,在心里责备自己。昨晚他的试探失败了,没有人能接受他这样的爱人,他应该保持距离。
  他本不该收下这枝花的。
  第9章
  下飞机后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
  商暮困得迷迷糊糊的,一回家就歪在沙发上。周望川知道他这个时候防备心最弱,便问:“ 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事了?”
  本来已经困得要睡着的人,听到这话立刻睁开眼睛,颇有些警觉地眯了眯:“没有。”
  周望川静静地看着他:“哦?”
  “说了没有。”商暮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算有,我也可以自己解决,不需要你帮忙。”
  “行。”周望川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睡觉吧。”
  初秋的夜晚,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潮湿花香,让人极易安眠。
  身边的人抱着他的一条手臂睡得正香,周望川却迟迟睡不着。
  他的作息极其规律,每天固定午睡一个小时,夜里睡八个小时。晚上十一点睡,早上七点起,不多也不少。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他现在睡不着了。
  周望川轻轻地抽出手臂,身边的人立刻发出不满的咕哝声,他拿过床头的长条形毛毛虫抱枕,塞入对方怀中,躁动的人便安静了下来。
  “真乖。”周望川无声地笑了笑,抚了抚那沉睡中的眉眼。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掩上卧室门。先是收拾了客厅,扫了扫地上的灰尘,而后又把脏衣篓里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放上洗衣液和吸色纸,设置了明天早上八点开始洗。
  做完这些,他又把阳台上的花换了朝向,让背阴面的叶子也能晒晒太阳。
  整理完客厅的书架,他目光一瞥,发现脏衣篓里躺着一条小金鱼。雕得精致活泛,蓝色眼睛很漂亮,周望川只当是商暮的手机挂坠或工艺品,便捡起来放在茶几上。
  谁知他手指一碰,竟有声音从里面泻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昨晚的直播很精彩。”
  “……只要你和我实践一次,你应该知道我手里胶片的价值,我想捧红一个人,易如反掌。”
  “你在威胁我?”
  原来这是一只录音笔。
  听着里面的声音,周望川缓缓地皱起眉,他算是知道商暮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他去书房的电脑上查了些资料,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又觉得不止于此,细细思索了一阵后,他拨通了石山监狱的电话,确认了另一件事情。
  原来如此。
  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足以解释商暮昨日的情绪失控。
  隔壁的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周望川关上电脑,书房的门便被推开了,商暮站在门口,捂着唇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问:“怎么不睡觉?”
  周望川看着他头顶翘起的一撮毛,心里一软,问:“怎么醒了?我吵醒你了吗?”
  “抱着的手臂突然凉了,就醒了。”商暮朝他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你在看什么?”
  周望川合上手里的书,给他看封面:“随便翻翻。”
  看清上面那一大串艰深晦涩的医学名词,商暮无趣地撇了撇嘴,在椅子的扶手上坐下。
  周望川喜欢明式家具,整个书房的布置都是仿古新中式。一整面墙的博古架,正中一块“厚德载物”的大匾,两米长的文房桌,两人座的太师椅,墙边还摆了一大堆附庸风雅的花花草草。
  商暮常戏称:“有这个书房,你挂个假胡子就能冒充知名老中医了。”
  太师椅的扶手很细,只一两厘米宽,商暮坐在上面却很稳,腰身挺得笔直,两条腿还一晃一晃,悠闲得很。
  “坐那么直干什么。”
  周望川揽住他的腰身,想把他撸到椅座上来,商暮却挣脱他的手,腿弯勾住扶手,直直地向后一倒,肩膀刚好搭在另一侧扶手上,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的耐力实在是好,只肩膀和腿弯两个着力点,身体绷成一根弧度漂亮的弦,悬空搭在椅子上。
  周望川轻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的腰,商暮瞪大眼睛,瞬间卸了力道,腰背砸在周望川的腿上。
  “不许捏我的腰!”
  “为什么?”周望川拿过一个抱枕,垫在他后颈处,“这样躺着不累么?回房休息吧。”
  这个角度,商暮刚好能看到飘飞的纱帘,月亮像印在窗户上的霜花,模糊而浅淡。
  书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竹编灯,映着如霜的明月,气氛难得的静谧和谐。
  周望川想到刚刚得知的两件事情,低头望着怀里的人,又说了一遍:“你如果遇到难处理的事情,可以告诉我。”
  “说了没有。能不能别一直问了。”
  商暮伸出手指,勾了勾书桌抽屉的黄铜小拉手,转移了话题:“这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锁了好几年了,什么时候给我看啊。”
  周望川握住他捣乱的手,微笑道:“宝贝,你说过不会再问。”
  商暮撇了撇嘴:“切,谁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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