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四章 衷心而美好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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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坐好了哈,咱该进城了。”一位皮肤黯淡粗糙、身形佝偻的汉子,转过身袖着手低声向马车里言道。
  里面静了一会儿,才传出了有些怪异的大明官话:“嗯,一切依你做主。”
  那汉子听了这话,不由诡异地笑了一下。
  他望了望阴沉沉黑压压、却依然不断扯落着棉絮般雪片的天空,坐在那架半旧的青毡马车上,紧了紧已经纳了数层的破旧棉衣,随后才喊道:“驾!”
  一道鞭影伶俐地甩过,嶙峋的瘦马便长嘶一声,得得地跑开来。
  雪不断从翻飞的帘幕缝隙间灌了进来,车中的少女却只是端坐着,直到她的眉睫之上俱是飞霜,也不见她动上一动。
  可终究有些忍不住,最终她还是小声言道:“这北京城是你的故土,为何此番回来,你不跟那些家将、医官、随从们一块儿,还要如此乔装打扮?”
  她的音量并不大,但外面那汉子却听见了,在风雪中回头道:“因为我怕别人认出我呀而将一粒沙藏起来的最好方式,自然是混入沙漠中。”
  车里的声音,立刻变得很奇怪:“你打败了我的阿爸,便是大明朝的英雄。难道英雄归来,你们不该热情欢迎吗?”
  “这大概就是文化差异吧?你们蒙古人敬重英雄,我们汉人自然也敬重英雄,但我们搞君主专权太多年了,一切都要为政治让路,所以我们对英雄敬一敬也就完事儿了,不像你们那么敬得那么认真。”
  汉子有些自嘲地笑笑,然后又解释道:“一般情况下,你们的英雄会成为部落的首领,比如你的阿爸。可在我们这儿,英雄要是太过出头儿,就要成为牺牲品了。”
  “说实话,这还是赶上了好年头儿。当今天子宽仁,太子也是个百年不遇的奇葩,我才敢这般放浪,要是赶在太祖成祖皇帝在位的时候,呵呵”
  车里的那日暮听了这番话,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
  她老爸是个开明的人,自小就给她请了汉家的老师,据说还是位举人。可纵然她懂得汉话,却从未在大明生活过,思维方式还是蒙古式的,实在无法理解何瑾刚才的意思。
  好在何瑾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嘴巴虽然没有闲,但很快就不说这种沉重的话题了,转而问道:“倒是我挺奇怪,你怎么会突然跟着我来大明了?”
  “虽然你爹上赶着要将你送你来,但按照正常的剧情,不应该是你死活不愿意,然后跟着情郎一块儿私奔,从此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他以为这话题很幽默,可那日暮却忽然冷了声音,道:“身为蒙郭勒津部落的贵女,我自然要担负起部落的未来。既然阿爸认为你是能够拯救部落的人才,让我嫁给你,我当然要跟着你来大明。”
  “至于说什么跟情郎私奔,那都是脑子有病、极端自私之人才会做的。对付那样的人,我们会用一匹马拖着她,一直拖到她死”
  这语气寒冷如冰,让车外的何瑾不由缩了缩脖子:“你们啊还真是一点情调儿都没,这般如花的年纪,怎么就不向往爱情呢?”
  “爱情?”那日暮语气更加冷漠,问道:“你看见过吗?能值几头牛羊?要是换不来几头过冬的牛羊,嫁给他又图什么?”
  这话杀伤力就比较大,何瑾顿时也有些兴致索然,道:“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只值几头牛羊啊?”
  “不。”那日暮当即反驳,道:“你最起码能值几万头。”
  “嗯”这会儿何瑾也不知该哭该笑了,只能为她的耿直感到骄傲:“我谢谢你的实诚啊。”
  “不用客气。”
  “呃”何瑾顿时决定,自己还是不说话为好。
  马车颠颠簸簸地进了内城,走到安定门的时候,何瑾还处在郁闷当中:嗯,在为自己到底能值几万牛羊而郁闷。
  毕竟,一万头和九万九头,差得可就很多了。
  就在这时,两柄长矛忽然架在了他眼前,守城的侍卫将手一拦,喝道:“入城需勘合身份,你是何人,从哪儿来,要去城里做什么?”
  如此深奥玄妙的哲学问题,一下将何瑾问懵了。
  好在看清自己已走到城门处时,才忙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满脸堆笑地递过去,故意压着嗓子求道:“各位差官行行好,我家小姐是大同人,前年被那该死的火筛鞑子掳掠走了。一家人都被杀了,那火筛狗鞑子真不得好死啊!”
  这话出口,马车里顿时传来一声闷响,显然那日暮气得用手砸了车壁。何瑾见状,又回头哭道:“差官们看看,一提起这事儿,我家小姐还气恨不已呢”
  “可前半月不知为何,火筛忽然又放了我们回来。但大同的家也毁了,小姐只有个姑姑嫁到了京城,便想着来投奔”
  说完这话,何瑾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言道:“各位差官,你们知道这是咋回事儿么,那些狗鞑子怎么突然好心了?”
  侍卫很快检验完了文书——这玩意儿火筛那里不缺,自然也是真的——还给何瑾后,骄傲地言道:“还能怎么回事儿,我们大明打赢了火筛,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厉害,当然要放归百姓了!”
  “打,打赢了?”何瑾又装出一副了然的样子,道:“怪不得二十多天前,他们回来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只是不知,我们大明何时出了位英雄?”
  “自然是奉命前往固原的钦差何主事!老汉你是不知道,何主事可谓少年英才,只带着三千新军,就将”
  这侍卫显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正准备说一说何主事的丰功伟绩。
  可不料身后一脚就踹了过来,一位年长的侍卫呵斥他道:“别胡说!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儿,朝廷那里还没个准信儿,城里又到处都说何主事投了火筛”
  “我才不信,何主事那么大的家业都在京城,能投了蒙古人?铁定是那些只会胡说、屁点正事儿办不了的官儿们,在造谣抹黑何主事!”
  年长的侍卫一听这个,也就不开口了,道:“唉何主事其实还不如死了,死了也能落个好名声,哪会像现在里外不是人?”
  “嗯,我也觉得何主事死了才好,这样谁还会说他投敌叛国?”
  何瑾这个气啊,只能憋着一张脸,快要哭了一样言道:“谢谢你们啊”
  “嗯,不客气的,该谢的是何主事。”士卒们对这孤苦的一主一仆,还是很照顾的。又搜检了一下马车后,便放他们进城了。
  走到甬道口的时候,何瑾还听人家在感慨:“唉,你们说何主事怎么就没死呢?还是死了干净,死了利索啊。”
  “是呀是呀”
  这一下,那日暮才掀开了车帘,涂着锅底黑的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和一口整齐的白牙:“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何不愿当汉人的英雄了。”
  “是啊”何瑾就悠悠叹了一口气,幽怨道:“没听到他们都盼着我死吗?而且,我还不得不承认,人家那是衷心而美好的祝愿”
  说完,他就跳下了马车。
  然后一巴掌拍在了酒楼门前一位衣着华贵,但眼睛四处张望的汉子身上,道:“赖三儿,你说老爷我是不是原地bao zha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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