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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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彩布放在织机旁,云霜指着彩布,灵犀却摇头。她有些不开心了,为什么不让她看,里头是不是藏着容哥死去的祕密?
  她说:「为什么不能看?里面是不是藏了李沅谨害死容哥的祕密?」
  话说完有些后悔,灵犀是银霜跟容华的师妹,彩布里她们如何相处都说得一清二楚,灵犀对师兄的维护不假。
  六年前大圻山诛仙阵,也是灵犀急急忙忙带着李沅谨营救她们。可是她不知不觉总是针对灵犀。正后悔之际,却听灵犀答她:「如若真是李沅谨害死大师兄,我不会饶他!」
  这句话让云霜皱了眉头,这句话乍听是对李沅谨的担保,深思却有第二层意思:灵犀本人也不确定是不是李沅谨害死容哥!
  云霜又问:「你不是他的枕边人吗?为什么连你都确定不了?」这句话让拋梭的灵犀分神,梭子砸到她的手,遂也停了织布。
  灵犀幽幽叹息:「一个你以为熟悉的人,其实连他的真实身分都不知道,这个身份后头或许还有第二重身份。他表面上的爱护、真诚全都包藏祸心。」
  「这个人曾为你所託,用一条性命来换你的真心,那一世他死于凌虐,十指尽断。今生重逢,自然毫无芥蒂,甚至很快有了肌肤之亲,直到隔日⋯⋯」
  灵犀说起她察觉端倪的那一天:大圻山大火过后,云霜曾来找李沅谨,她接到消息赶紧下凡,躲在水榭偷听她们说话。
  她拆了李沅谨书房,李沅谨仍是好脾气的请她喝酒、吃菜,喝醉了之后,自然是温柔繾綣的一夜。
  隔日李沅谨告诉她有个同年的文会要去,她不以为意,准备回天界,却见李沅谨折返书房拿东西,她本想跟他告别。
  李沅谨行色匆匆,见了她也不敢说话,拿了一叠纸就走。她那时画了符咒小人尾随他,跟到了大圻山见他撒出一叠封印的阵法纸抓了不少沙虫,每隻沙虫体肥且黝黑,不晓得吃了什么,那阵法将抓来的沙虫挤压,挤压到一个程度不少沙虫炸开,整座山乌烟瘴气。
  李沅谨再度自法阵纸叫出沙虫来,约莫三、四十隻,各自鑽入荒烟迷漫的山林。
  她在李府越想越不对劲,李沅谨的阵法嫻熟,无论是抓沙虫的阵法还是召来沙虫的阵法信手拈来即有,何须先将阵法画在纸上,再使用?
  想来想去只得到一个结论--那个人不是李沅谨!
  一个不是李沅谨的人,却能进出他的书房找到预先画好的阵法纸,这人理应是他的下属,听他的令办事。她再想到李沅谨骗她去文会,恐怕正暗自算计着什么。
  李沅谨回来,她问他:「回来过吗?」
  李沅谨吻了她的额头:「回来过,见你又睡着,没吵你。」
  她在心里说:你骗人,回来的人不是你!偏偏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瞅着她,让她想生气又气不了,于是她接着问:「真的去了文会?」
  李沅谨答:「那当然。」
  她再度问:「除了文会还去哪里?」
  李沅谨答她:「去了善堂教孩子写字。」
  她见李沅谨答得滴水不漏,闷在胸口的气让她落了眼泪,李沅谨取出汗巾为她擦泪,不久又拿出一叠纸,上头是一首又一首的饯别诗。说:「我接了碧县的县令,不日就要啟程,今日这个文会实则是饯别会。」
  「巳时回来,你还在睡。我让姑姑备午餐给你,姑姑却说没看见你。」李沅谨话说完有人敲了房门,李沅谨让进,进来的是一位约莫十六岁穿青衣的少女,福了身后恭敬的将红漆木盒摆在桌边,取出饭菜才答:「大少爷、大少奶奶,李姑妈说大少奶奶没吃午餐,见你们两个都在赶紧让我送来。我叫青璇,另有三位青姐姐,都是李姑妈拨来服侍大少爷跟大少奶奶。」
  李沅谨见她神色不豫,让青璇下去。他拉着她坐到圆桌,拿了饭给她:「多少吃一些,神仙也不是不用吃饭。」
  他见她依旧不动筷才接着说:「昨晚叫了水,一早让我爹叫去盘问,我只好说上京的路上曾得岳父岳母帮助,在岳父岳母的张罗下与你成亲。」
  她脑子转的飞快,对李沅谨说:「既然我们如今是是夫妻,我跟你到哪儿,想来也不会不便。」
  李沅谨说:「对。」
  她跟天界请了长假,这么跟在李沅谨身边,果真跟他赴了不少文会,有在画舫,也有酒楼,也跟他到善堂,果真见他教孩子们写字。
  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他:「我们是神仙,不是凡人,这么跟凡人周旋有意义吗?」
  李沅谨答:「我曾答应一个人好好读书,将来当一个好官。其中或许包含与同年往来、与恩师紧密联系。往后有什么政令要推动、还是什么要紧事要上諫,才不至于孤立无援。」
  她又问他:「你让我等你是不是为了科举?科举不好考吗?」
  李沅谨答:「若说科举好考,是太看不起人还是太看得起自己?我非文星下凡,如何好考?」
  她想也不想便答:「你可以施一些小法术⋯⋯」她看着李沅谨脸色铁青,知道犯了他的忌讳,两人不欢而散。晚上李沅谨找她,既说笑话逗她,又拿甜言蜜语取悦她,几杯黄汤下肚,她稀里糊涂与他有了亲密。
  收拾妥当,她与李沅谨一道走水路往碧县来,一路昏昏欲睡,与他们一道来碧县的人有四青跟长随洛歌。
  到了岸旁,早有挑夫等着,帮他们上了箱笼至预定的车队,一路又是风尘僕僕,马儿踏着黄沙披星戴月的跑。晚间生了篝火一块取暖,她在马车上自有人为她拿手炉,她说不用照应她,让四青一起坐了后边那辆马车。
  此时李沅谨掀了帷幔递给她一碗羊肉汤:「我们带了薑,我让青絮用薑祛腥,你快喝些汤取暖,夜里还会变冷。」
  她怕李沅谨背着她做什么事,将羊肉汤放在一旁,笑盈盈伸手拉他:「你快进来陪我喝汤。」
  李沅谨听她这么说,便小心翼翼挪动身躯进马车,接手羊肉汤餵她。
  她喝了几口汤解乏,一面感叹:「真的很难叫人不喜欢你!」热汤的水雾拂面,她的眼神不禁迷离,却见李沅谨温柔笑着。
  李沅谨叫来洛歌撤去汤碗,陪她坐在马车里,他随手掀了帷幔,恰巧见到一轮又黄又大的明月高掛,地面一抹孤烟直窜,四顾无人,又吹来寒风,于是赶紧覆上帷幔。
  他转头与她四目相望,大掌正抚摩着她的脸庞:「灵犀,我喜欢你很久了,久到喜欢你已经变成理所当然的事。」
  他深情款款的模样让她生气,他抚摸她的脸庞几乎令她落泪,她多想问他:你是不是害了我大师兄,又跟我邀功?你是不是一边说爱我,一边做着阳奉阴违的事?
  她拨开他的手,见他诧异的表情又忍不住握住他。她不断的说服自己:她以为的事未必是真!整件事情还没摊在她眼前。李沅谨也曾告诉她:厕所郎君另有其人。如今她只是遇上厕所郎君与大圻山有若干关联。
  她忍不住问他:「大圻山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大师兄为什么会死?」
  李沅谨的神色凝重,好一会儿答她:「大圻山的水深得不可思议,我十八年前已经搅入这淌浑水,你别踏进来,凡事有我在。」
  她说:「若让我知道谁害了大师兄,我绝饶不了他!」
  李沅谨说:「你要如何不饶?从前害死银霜的人真是时茜?我看未必,不过是遭人设计顶了杀银霜的罪。从前的银霜,如今的容大河,杀他们的人一定胸有成竹,而且为了某件事才做。」
  「万不能因为银霜转世,就将有人害她的事一笔勾销。那人害了一次说不定会害第二次,否则为何银霜、容大河接连遭毒手?再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你?我就算不为银霜跟容大河也会因为你插手这件事。」
  李沅谨的话让她泪流满面,他没有一句话说爱她,可他的所作所为都爱她至深。
  她拿汗巾系在他的手腕:「你别为我担心,师兄们各有本事,三人当中我最平庸。若说旁人害师兄,我隐约猜得到原因,若要害我,我有什么可图?」
  ***
  外头篝火的声音劈啪作响,她不知不觉在马车里睡熟,又让一阵劈啪声吵醒。李沅谨已经不见踪影,她掀了马车帷幔,见李沅谨不在篝火旁,内心一沉。
  她随即想到那条汗巾是天界布,里头织入她的符,她可以以汗巾追人!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怀疑李沅谨,如若抓不到他害师兄的跡象,再来无论如何她都会相信他!
  她画了隐身符,又追着汗巾到了一处禪房,她不敢走近,李沅谨正拿精钢锁着溯日镜。她不禁怀疑,溯日镜的主人不是袖月殿下吗?怎么溯日镜落到了李沅谨手里?
  带着鬼面具的黑衣男将接过的精钢链在禪房的另一端:「主子,您如此佈置,真能引来那人?」
  不知不觉精钢佈满整间禪房,皆绕溯日镜数匝,此时溯日镜忽然说话:「斯年,你将老子链在此处,若没给一个满意答案,老子连你都吸乾!」
  鬼面男吼道:「妈的破镜子,嚣张个屁!慕白若在,定将你修理得精光!还不乖乖听主子的话!」随即扔出一枚状如鹰爪的钩子,电光火石间被溯日镜击退!
  她的眼皮直跳--鬼面、鹰爪、溯日镜、慕白。彼时天界出兵魔界,她听人绘声绘影地说:「魔界左护法夏木戴着鬼面,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他的兵器是一枚鹰爪的钩子,被钩子勾到,整片肉掀掉都算小事。天魔大战之际,夏木掷出鹰爪钩,勾出一排人的心脏、眼珠,收钩时,那堆心脏成了一滩烂泥,眼珠在烂泥上跳动!魔界右护法叫作慕白,是从前溯日镜的主人,后来慕白被杀,溯日镜到了天界,成了天帝寿宴仙女竞舞的奖品。」
  对于慕白寥寥数语,如何使用溯日镜也不曾说,她隐约知道溯日镜能溯回时间,是一件非常特殊的异宝!
  溯日镜冷笑:「哼,慕白哪里够格做我的主人?你这蠢人远远比不上斯年机灵,好歹斯年还骗来袖月餵饱我的肚子!嘖,听说袖月转世了,不如再将我送到袖月身边,让我再饱餐一顿?如此老夫就原谅你们的无礼。」
  她看到此处简直头痛欲裂,李沅谨让夏木称作主人,又是溯日镜如今主人,还曾骗天界三殿下让溯日镜饱餐一顿--倘若这些事情全建立在斯年是魔界少主上,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潜伏天界、害死袖月殿下也是为报父仇!
  大师兄运送溯日镜回天界,杀她二师兄以警告天帝?
  对她,为什么要说喜欢她?她不在乎委身于他,可如今她的心还收得回来吗?
  ***
  灵犀敛了自己的悲伤,告诉云霜两次撞破李沅谨的事,此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云霜追问:「那面溯日镜究竟在何处?」
  灵犀回想当时撞破李沅谨身份的地方:「在碧县的碧山寺里。」
  云霜说:「关于李沅谨是不是害死容哥的凶手,我想溯日镜一定有答案。我要亲自问一问溯日镜!灵犀,你帮帮我好不好?」
  灵犀说:「不行!大师兄已死,李沅谨包藏祸心,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再见你出事,云霜,我求你乖乖回去好不好?」
  她无助的在云霜眼前落泪,大师兄的事她无能为力,可也许李沅谨在碧山寺设伏是为了二师兄,她怕二师兄莽撞,回到洛县画了符人引二师兄自投罗网,将二师兄困在画中。
  云霜将她抱在怀里,说道:「如果你没有骗我,这三卷彩布的事全部是真,想必你对银霜的同门之谊深厚。银霜一定无法忍受有人害了大师兄却逍遥法外,你帮帮我好不好?只要带我到溯日镜所在的禪房就好。」
  她镇定的回:「不行,溯日镜不是善类,袖月殿下都为此丢过性命。」
  云霜却说:「即使你不帮我我也会想尽办法知道真相,你能困我多久?困到我老死?或者我现在就死?」
  云霜拿出一把匕首欲往手腕画,她施了法术弹走匕首,云霜以发带捲回匕首,不知是不是她以羽衣阻挡的缘故匕首落在织机上,彩布嘶了声破成两截。她心疼的想要抢救彩布,一转眼一个巨大的珠子出现在她的眼前,云霜在珠子之后。
  云霜说:「我以自残骗你,又拿匕首划破你的彩布,你一分心,便将你困在佛珠里。如今你困我,我也困你,看看究竟谁放过谁?」
  她在佛珠里轻轻敲了珠壁,心想她能打破玄铁,不只能不能打破这异宝?可是打破异宝之后呢,继续与云霜自相残杀吗?
  她说:「云霜,我认输,我帮你就是⋯⋯你且在画里静待时机,我找机会取李沅谨心头血。到时画亮了,你莫迟疑,连忙穿过亮光直到亮光终点,溯日镜在那里。」
  「到时你拿李沅谨的心头血要胁溯日镜,儘管问出你想问的事。」话说完她才惊觉自己满脸泪水,她害李沅谨失了溯日镜后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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