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灼灼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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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少有弟子会路经小长明殿, 小长明殿是不允许弟子擅闯的,违者重则直接驱逐出京,轻则面壁半年。
  所以宗主永远是个可望不可即的代名词,即使梗着脖子想去看看, 那也只能远远地瞅一眼小长明殿前的梅林, 然后回自己的床上做做春秋大梦啥的, 说不定梦里还能逮到个不穿衣服的。
  都说天下第一宗宗主是七海十四州第一美人,这名头来得不虚,天榜美人卷榜首七百来年不曾变过, 千无故人,后也暂时无来者, 加上他实在活了太久, 不过总归是相当了不得的。
  虽说是美人卷榜首, 但是他自己低调得很, 除了白玉京弟子外, 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纵然是白玉京内, 除了一年一度的时候他会出来出来坐在首席位上晃晃, 平日里都是居住在小长明殿的。
  百年前还好, 这些年不知为何更是寥寥。
  加诸这些年, 十大传说已经陆续隐世, 新一代势头锋芒毕露,而白玉京一家独大。
  旧时代的人随时代苍老, 青山隐没, 亲眼见过十传盛景的也多半身死道消, 坟头三尺绿,不见埋骨处。
  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活个五六七八百年的,突破天灵境才能褪去百年轮回,得以迈入长生一路。
  而据传修真一脉活得最长的听闻要数同属十大传说之一的雪山不老生,已逾三千载寿命,要是让某个小鬼知道了,才明白什么叫活王八的专业代名词。
  若不是相折棠身上负着这两个旷世的名头,修真界的小辈们也多半记不太清了,更何况相宗主上一次拔剑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迹,露面更是寥寥无几。
  剑圣不拔剑,美人不露脸,那是十分索然的事儿。
  不过也不是不露,犹记得十年前东魔境口口声传剑圣已老已死,蠢蠢欲动,那一年的千宗大会便破天荒请出了这位老祖宗,打了东魔境的脸,当年他只远远地在首席上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不过是低头翻阅一眼当年大会的名额。
  侧过一张脸,隔着茫茫人海,愣是压倒了当年来踢馆的九韶阁诸位少女绝色,名头才再次响彻七海十四州。
  今年的千宗大会依然如约而至,可惜迟迟没有确定相宗主会不会出面开局。
  再说回开头,很少有弟子会路经小长明殿,今天也不例外,所以月色明朗,谁也不知道今夜小长明殿发生了什么,千宗大会的最终场登录刚刚结束,丹涂楼下外宗弟子游览着白玉京的胜景,一时着迷。
  阆风楼千仙台的出口处,则格外热闹。
  “咳咳,我真不会骗你们,”白冠紫服的少年瞄了一眼后面刚从登录处走出来的百八十个人,手中拿着十幅卷轴扬着,“我骗你们做什么,我在白玉京修行了二十年,绝不会错的,我们宗主跟这画里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我冒死弄出来的。”
  这白冠紫服的少年挺凶巴巴的,长得挺白嫩还有些婴儿肥,但是盛气好生凌人。
  白玉京的做派近些年的确以嚣张跋扈出名,毕竟是天下第一宗,膨胀也正常,加之他穿得又的的确确是白玉京的宗服,身后这些人也隐隐有些相信了。
  谢琦春眼见鸭子快熟了,又加了一把火,“据可靠的绝密消息,今年我们宗主身体抱恙,明天的千宗大会那是肯定不会出面了,下一次也不定会出来,哎这真的男版的很,错过这次指不定就是一辈子啊,你们这辈子能有几次和天下第一美人靠得这么近的?”
  “而这十幅灵画,都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截下来的,里面呢,有《宗主品茶》,《宗主回眸》,《宗主笑了》各三张,《宗主品茶》最便宜,六百一品玉,《宗主笑了》最贵,八百一品玉,全套一组两千,概不接受还价。”
  这黑心比一样的价格令刚才蠢蠢欲动的心又冷静了一会儿。
  谢琦春皱了皱眉毛,这些杂毛宗门就是穷,都进了决赛了怎么都没什么有钱人,比昨天那群揽月宗的弟子婆妈多了。
  身后这百位基本都是姑娘,只夹杂了七八个男人……噫怎么还有一小孩儿?
  除了小孩,谢琦春并不觉得意外,要知道往年男人更多,我们家宗主可是天下第一美人,都天下第一了,谁不想见识啊。
  “我们明人不说骚话,”谢琦春道,“我这儿就十二幅,灵画的纸跟不要命地涨,最低价都三百一品玉起的,我其实就卖个成本价,实话说了吧,我这儿已经是最低价了,后面老武他们卖得,一千起步,上不封顶,坑不死你们。”
  姑娘们中终于有些财大气粗的了,举起一只手道,“给我来一幅!”
  谢琦春微微勾起嘴角,“好第一位,识货,开门红,我自动给你降一百一品玉,要哪一幅?”
  有了带头的生意一时火热了起来,那一脸精明的少年喜色顿上眼角眉梢。
  七婴一脸匪夷所思地扯了扯旁边霁蓝少年的衣角,喃喃道,“亲娘诶,这他妈比卖人还贵啊,他七百多年前搁鹿翡街头打架斗殴那会谁见不着啊,现在都能炒成这副德性了?”
  旁边一女孩道,“你这小孩哪来的瞎说,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怎么卖不了这么贵,要不是我穷我也买。”
  七婴看了这小姑娘一眼,“这种玩意儿,谁买谁傻——”
  步月龄长袖一挥,“我要一套。”
  七婴,“……比。”
  难得有买全套的,谢琦春放眼望去,眼前一亮,觉得这朋友他交定了。
  这少年生得好贵气,眉目俊秀如田玉,冷淡迷离,一身霁蓝,乌发如鸦羽。
  可以说是很大一头肥羊了,无论如何都没有不宰的道理。
  七婴勉强拉住他的一角长衫,“不是,您能清醒一点吗,我们那小破宗门卖了也没这个钱。”
  步月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清俊的眉头蹙起,“不就两千一品玉吗?”
  不就、两千。
  一路风雨飘扬赶来的七婴咬住了自己的袖口,合着自己一路凄风苦雨的旁边就站了个大财主,“大哥给点钱买糖葫芦吧,想吃,饿。”
  步月龄道,“不行,宦青说你蛀牙了。”
  七婴道,“呵,他瞎说,我一大老爷们鬼怎么会蛀牙!”
  步月龄懒得理他,手指头一扬,拿出宦青送给他的那根箫。
  “哟,”谢琦春一眼望去,“好法器啊。”
  步月龄天生没有灵心,修不了灵力,但是他一双眼睛因为身上血脉赫赫,碧灵迸走,略微带点灵气,靠着宦青教他的一套心法勉强运用上,只到能稍微驱使低阶法器的水平。
  那灵箫是个储物的玩意儿,霁蓝长衫的少年不假思索地取了一个金丝玉缕的钱袋出来。
  谢琦春拿给他三幅画,特地把他带到一旁耳语道,“这位兄弟我看你也是个人才,这样,我那边还有三幅非卖品,我看你有这个诚心,我以一幅一千的价儿卖你,如何?”
  步月龄不假思索道,“好。”
  七婴,“……”他疯了吧。
  谢琦春笑得快开花了,“好好好,这就随我来——”
  七婴在后面啰啰嗦嗦地劝说道,努力给自己谋取一些福利,“你这么想看他长什么样我给你画啊,我就要十串糖葫芦多了我也吃不下——”
  可惜他老人家那鬼斧神工般的画作造诣并不能打动步月龄,霁蓝长衫的少年穿过人群,跟着面前那道紫色人影,路过了丛丛红梅林,走到了丹涂楼三楼。
  谢琦春去拿珍藏,步月龄索性打开了第一幅画。
  那画卷做工倒还算精美,外面包的是飞龙画凤山水墨色,方方打开一角,心下却猛然起伏了好几次。
  他就是想见见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明明……这个人竟然是相折棠,最过分的是,原来谁都知道他是谁,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连脸都没见过,还说什么有他在什么不用怕。
  现在更是人都不知道跑到哪个天涯海角了。
  半个月没见到那人,一点音信都没有,他睫毛一颤,直接把卷轴打开了。
  灵画上是个俊美的白衣男人,眉目挺柔美,正在低头抿茶,灵画只能刻下几瞬,上面的茶都隐隐带着温度。
  步月龄有些意外,不能说这人生得不好看,可是着实……
  这也算天下第一美人?
  他有些想不通。
  阴柔得过分了,那股子刻意的美便冲淡了许多气质,弄出些做作的模样,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味道。
  虽然他也说不好,他想要的是个什么模样。
  步月龄不是一般少年见识,他年纪轻轻已经见过天榜美人卷的第三位了,那位易容了的云间绝色姬,一举一动,勾人魂魄挠人心神,天生媚骨才屈居第三。
  这画卷上这人,没有韵骨,长得的确不算难看,只不过也未免有些配不上这个名头了。
  虽然稍微有些失望,倒是也无碍,虽有期待,但是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好看的。
  步月龄端详了一会儿,努力想将这人的脸按在那青面獠牙上面,想着说不定后面几张角度要好些,毕竟这是最便宜的,不曾想翻了两张,大同小异,都不怎么样。
  他就长这样吗?
  旁边的七婴才迈着小短腿扯上他的裤子,瞄了一眼,“噫,这谁啊。”
  步月龄一愣,“难道不是他吗?”
  七婴其实也有些记不清了,含糊道,“不太一样吧,相王八那长相一看就让人想跟他睡觉,这我看着挺想打一顿的。”
  步月龄沉默了一下,“……睡觉?”
  七婴奶声奶气,又老气横生,“可不是,这是我一好兄弟说的,哎可怜我那兄弟魔人潇潇叶,原来也是个正经魔修,曾经和我约定一起荡平人间,志向远大,后来愣是见了一眼相王八,死命地追着人家跑,我都说了相折棠那玩意儿不好惹,他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反正他当时是那么说的,说,就真有一人,你见了,”七婴琢磨了一会儿显然在怀念,“就脑子里啥也没了,除了跟他睡觉别无所求,看他那一副心比天高的样子就心痒痒得不行,要不能收服他活着也是无畏。”
  步月龄道,“……男人?”
  “是啊,”七婴道,“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他就被相易一剑劈死了,太可怜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那王八蛋确实长得人模人样,我印象里也是这样的,三天五头有人来招惹他,所以他喜欢戴面具。”
  步月龄严谨地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小孩应该又是在胡扯。
  七婴忽然抬头,“欸,你是不是和他睡觉来着?”
  步月龄一哑,尾音略微打了一颤,“我那不是……”
  七婴啧啧感叹,“不就躺一块睡一觉嘛,你看你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怜我那兄弟,后来被一刀劈了不说,棺材本儿都让人家抢走了,同人不同命,你都已经睡过相折棠了,该知足了。”
  步月龄,“……”算了,懒得解释了。
  他的指腹扫过面前这幅灵画,他左看右看也觉得不过如此,索性也懒得再要别的三幅,直接扔了那三幅画走了。
  七婴心痛地看着那三卷画,“两千一品玉,说不要就不要,富贵人家啊。”
  谢琦春干这骗人的行当已经好多年了,他压根不是白玉京的弟子,不过就是个丹涂楼的外戚,大宗门又不是一点裙带关系也没有,丹涂夫人这两年快当上三把手了,他在这儿用假画骗人的事儿也一直没什么人敢管。
  再说了,也没几个知道自己受骗了的,那些人这辈子有几个能有幸见过相折棠啊,见了也不过远远地瞥两眼,谁能记得那么清。
  就算知道他是骗子,白玉京这么大,还能在自己地盘上被欺负了?
  这画上的人呢是和他一块坑蒙拐骗的兄弟,谢琦春觉得他这兄弟长得还真和宗主有那么两分相似,索性这俩缺德一拍即合,每年一有外宗弟子进来,专门逮着坑人。
  谢琦春拿完画,回来却发现羊不见了,三幅画卷还扔了一地,当时就有点纳闷。
  难道被他们发现了?
  月色当好,丹涂楼守卫不多,步月龄走下丹涂楼,正要回到外宗弟子统一的小别院,心口却猛然痛了起来。
  他倒抽了三口冷气,眼前正巧一片红梅似血色,眉头紧锁,只觉眼前一黑,匆忙间扶住了旁边的白玉扶手。
  怎么回事?
  这心口的痛来得猛烈也去得很快,排山倒海地抽来抽走,他一摸背后,不过这么两息之间,他背后的衣服大片被冷汗浸湿透了,恍若阿鼻十八层走了一趟,眼前的人世间才清楚过来。
  方才的痛恍然隔世,却还缓不过来,步月龄摇了摇头,忽然只觉得手臂一烫,他呼吸骤然乱了起来。
  他撩开袖口,手臂内侧中央上有两个金字流转不停。
  相易——
  是双生令,他怎么了?
  那两个字勃然发烫,凝开聚在南边,步月龄一时顾不得别的,下意识地跟着题录往南边走。
  说来也巧,白玉京守护很少,光靠出神入化的梅花阵也能困疯不少擅闯者,而这阵有个点,若是你身上灵力越高,出现得阵法便愈奇特古怪,今日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红梅阵遇到了灵气几近于无的凡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毕竟白玉京,之前还未曾有凡人进来过。
  步月龄自然想不到这些,他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闯入了一片红梅林,一眼望去无边无际,这林子果然大,不过好在胡闯一番也出去了,月色很暗很冷,他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手上的温度越来越热。
  烫得他心神不宁。
  穿过梅花林,他瞥见了一道极长的水渠,水渠边种满了莲叶却并没有开放莲花,冷秃秃地怪寂寞,他这边看不到桥,莲渠另一头也是一片梅花林。
  他好像隐隐问到了什么烧焦的滋味,从远处传过来。
  白玉京好像冷得只容得下梅花一样,还是要最热烈的红梅,别的花一律不怎么放在眼里。
  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是他想错了吗?
  手上的温度骤然消了,他捂住胸口,一袭霁蓝长袍压在月色低低地跪了下去。
  这次倒不是因为痛,只觉得意气难平。
  那几乎痛死的程度,应当是因为那人方才在黄泉碧落里走了一遭。
  好在他帮他分担了那一半的痛,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双生令从来没有起过这种反应,自从两人当时因为一口咬痕稀里糊涂结下了双生令后,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儿。
  相易太无所不能了。
  他几乎快忘了双生令,那人实在是太无所不能了,耍得了剑逃得了命,所以他几乎没想过他这个人,也会走到险死的地步。
  会吗,他不是……相折棠吗?
  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吗。
  他将头埋在膝盖上,心里沉默快变成一片寂然的时候,不知是怕他死还是自己死,少年俊朗冷淡的面容和月色溶在一起,偏偏天煞风景,水渠边上忽然伸出两根指头,接着爬出来一个白色的鬼东西。
  步月龄抬头一愣,他终于想起这里是鬼神莫测的天下第一宗,总算有了些畏惧,可是他又想他的命早就悬在另一个名字上了,真要死好像避不开。
  况且这水鬼看上去有些眼熟,他心里兀然又得到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那水鬼他往旁边吐了两口水,撩开他的手臂,上面也是一道金色的名字,他也感应到双生令了,紧接着他露出一道懒散又无力的声音,“喂。”
  “相易——”
  步月龄踉跄了两步,险险没摔倒在他身上。
  天色黑,这里离了白玉京的白玉璧暗了许多,相易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浑身冰冷,一头白发贴在脸上,看不清楚他的脸。
  忽然见到了这个朝思暮想的王八蛋,步月龄呼吸不知怎的急促了些,差点觉得自己出幻觉了。
  将他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直接套上他的外袍。
  相易难得没做作地推脱,他站了起来,瞥了一眼身后道,“先去那梅花阵里躲躲。”
  ……躲?
  步月龄一愣,他还是第一次从相易的嘴里听到这个词。
  到了红梅林里,相易不知道怎的左拐右拐了几遍,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别院,不过陈旧得很,是白玉京里难得没用白玉璧的屋子。
  相易也不在意了,直接进去往里面一张床上一趴,若不是步月龄还看得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差点以为他死过去了。
  在一片模糊里他摸了摸这人的额头,只觉得他烫得过分,“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相易迷迷糊糊地笑了一声,“你这小孩真有意思,我相折棠不在天下第一宗里待着,我应该去哪儿?”
  步月龄,“……那你就是在自己家里被弄成这副样子?”
  相易一愣,意外听出了这小孩声音里的愤然和担忧,缓了一会儿含糊道,“还好吧,他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就是了。”
  完了他还挺得瑟的,比划道。
  “我都这么伤了,还一个打三个,你是没见到我有多帅,啊啊痛——”
  步月龄,“……”这人真是不皮会死哦。
  步月龄想不通,他至今都不是很能接受这玩意儿就是名动天下的天下第一宗宗主相折棠,更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会在白玉京里受这么重的伤,不像是此间主人,反倒是此间仇人。
  方才他虽然只看了一眼,也隐约在暗色下看到了不少血渍……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对了,”相易忽然想起来,“你不是在鹿翡,什么时候过来的,你千宗大会不会真过了吧?”
  步月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我不是来参赛的,我的兄长明日大婚,他特地请我来。”
  和,他的未婚妻。
  相易想起来那傻逼小说里有这一茬了,非给主角先戴个绿帽,便不由自主道,“哦,你老婆跟别人跑了啊,那是挺惨的。”
  这少年被气得转身走了,决定出门就举报这缺德玩意儿,但走到半道又转回来问,“你怎么知道……天女猊以前是我的未婚妻?”
  相大仙掐指一算,“那我是谁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步月龄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没见过她,只是我母亲喜欢她,天女家的人,谁娶了她就代表了皇位。”
  他蓦然顿了顿,下意识被套完了家世,但是一想相折棠的名声,坦然了,觉得并不亏。
  相易道,“这有什么,做皇帝没做神仙有意思。”
  步月龄又被戳中了,他既当不了神仙,又当不了皇帝,愤愤地走了。
  相易笑了一声,还是逗小孩有意思。
  他躺在这张很多年没躺过的床上,闭上眼睛,额头上的血咒其实痛得他快说不出话来了,还要再缓缓。
  一闭上眼睛,谢阆风的脸,朱颜的脸,小秃驴的脸都一遍遍闪现过他的脑海中,看得他心烦意乱。
  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前,他拔剑一剑挑三的时候,烛光隐乱。
  那时候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大概是不想活了。
  或许更早一些,他破塔的时候就没那么想活了,人活着的滋味也就这样,事事不如意,如意了也总倒霉,七百多年来无不例外,他又不是没尝过。
  死了的人干干净净,活着的人比条狗都累。
  譬如之前看到朱颜的那一瞬间,他就忽然觉得很累。
  怎么谁都盼着他去死呢。
  他垂下眼眸,难得自省一下。
  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这不可能存在的。
  科学研究表明,相折棠永远是对的。
  很快心理素质过硬的相大仙得出了这个结论,在心里再次问候了方才那三位的祖上。
  这屋子虽然陈旧,但是没落什么灰,步月龄找来了两套衣服,自己套了一件,另外一件给相易披上。
  相易的目力好一点,虽然黑但也勉强能看见,步月龄方方走过来,便听见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长高了?”
  步月龄想了想,“好像是有高一些。”
  “哦,”相易点了点头,十分理直气壮地无理取闹道,“那你不许再长了。”
  步月龄,“……”
  他现在觉得当时那个什么云间绝色姬是给他演了一场戏,这人要是相折棠白玉京迟早得完。
  他不想理这傻逼,“你点个火吧,这里有没有药?”
  相易想了想,道,“药无所谓,不过火是要点,你去那边第三个抽屉看看,应该有几截蜡烛。”
  步月龄跟着过去了,果然找到了几根蜡烛,不过都是用过的,他闻了闻,上面还有焦味儿,“你经常住这里吗?”
  相易道,“没,很久没来了,怕落了尘刻了个辟尘咒而已。”
  步月龄把蜡烛递给相易,“我听旁人说,你都住在五城十二楼中央,一座永远不夜的小长明殿里。”
  相易正要再现搓火绝技,被这段话逗乐了,低低笑道,“是啊,不过你看不了了。”
  步月龄道,“嗯?”
  相易道,“我刚才在那里放了把火,估计是没了。”
  步月龄,“……你烧自己家?”
  相易琢磨了一下,“那不算我家……欸对了,你是不是还没见识过为师的风流倜傥貌美如花?”
  步月龄想起方才自己买的那三张卷轴,蹙起了眉,淡淡道,“哦。”
  相易被他的风轻云淡弄惊了,“你不想看了?”
  步月龄忽然发现若是自己显得不在意这人反而在意了,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反而道,“不过是一副皮囊,千众一像。”
  他说的还真是心里话,虽然不知道那几幅画卷真假,但他忽然意识到人就是人,再好看也总应当是差不了多少的。
  相易,“……”怎么觉得没那么容易逗了,思想觉悟都忽然高了啊?
  按理来说这小孩知道他是相折棠之后,应该更在乎了才是啊。
  算了,相大仙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晚年很是凄凉,年老色衰,连个小孩都吸引不住了。
  他捻开那根蜡烛的时候,步月龄的目光还凝在这屋子里,这屋子不大,约莫只能住一个人,不知道以前住的是谁,应当是个男人,隐隐可以看出墙壁上多是书画卷轴,还是个喜欢琴棋书画的风雅男人,和相易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那种。
  正想着,那边的蜡烛亮了,步月龄毫无心理准备地转过头去。
  男人正巧也抬着眼皮看了过来。
  隔着漫漫的夜色,和着那旖旎幽深的火,那一刹那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心跳,差点跳脱出他的身体。
  那一瞬间天上的星辰不动,人间凌晨凋谢旧花停止凋零,这些虚无的只有女孩才喜欢的东西他忽然觉得可爱了起来,真的能往里面瞅出几分奇异的味道。
  他不记得这个刹那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砸吧不怎么出来,脑子里只兀然划过七婴那奇奇怪怪的一句话。
  ——他那长相一看就让人想跟他睡觉。
  这形容,别致又粗俗,粗俗得还挺贴切。
  原来相易看起来挺苍白的,虽然那蜡烛的光是暖的,好像唯有他的嘴唇带点血色,但又不是全红,像染到一半的枯花,但是这种枯可太好了,他不至于全盛,有多初生润泽,又不至于全枯,介于两者之间,恰好是一个让人欲罢不能的暧昧状态。
  而他的苍白并不妨碍他的瞥过来这一眼的味道。
  相折棠生得清瘦,比他想象中年轻得多,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现在这么抬着眼皮看过来眉宇间竟然有一丝少年感,但是他的俊美是实打实的,从鼻梁轮廓和眼窝深处,都带出那种英气,几乎带有实质性的。
  对于同样的男人来说,这种英俊带着侵略性。
  可是他转过眼睛去就不一样了,那股侵略性兀然消去了,他眼角线很长,多了丝惆怅勾人的味道,还来不及拆开这个人的五官细细看,已经陷在名为“相折棠”的迷蝶梦里了。
  这个人,转个眼睛都让人喘不过来气。
  虽然习惯了,但是相易看着他这难得的傻样还是乐了,毫不犹豫地打开嘲讽,“哟,看什么呢小步,别啊,我一个老人家有什么好看的。”
  步月龄,“……”
  他猛然回过神来,方才像陷在了一场光怪陆离的陷阱里,现在才得以脱身,才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
  天上的星辰又开始刻下星盘,人间的旧花湿漉漉地缓缓凋零。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一瞬间,让人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其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相某人向来得寸进尺,做作地叹了一口气,“哎,怎么办呢,你这要是爱上我了我怎么这么愁啊。”
  霁蓝长衫的少年被他气得转过脸去,冷淡淡道,“放心,我讨厌你。”
  相易,“……”不是,这小孩怎么这么倔呢,分明看都看傻了为什么非要嘴硬?
  给个面子嘛小兄弟。
  步月龄又侧过脸,眼珠子却盯着墙,不敢看他,“你的伤没事吧?”
  相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事儿的,小伤。”
  少年这次多了个心眼,“真的是小伤吗,当你为什么会在白玉京里伤成这样?”
  “嗯……这些不重要,”相易显然不想告诉他,“这样吧,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压根就不是相折棠,我是相折棠他爹,我原名相易,字大仙,你也可以温柔地尊称我一声爸爸。”
  步月龄被他逗得不行,那嘴角又忍不住往上弯,方才的气也消了一些,“你就会损吗。”
  “那可不止,我会的可多了。”
  相易忽然坐了起来,步月龄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动,相易已经一只手捉着他的下巴,逼着他直视过来。
  “对了,你说讨厌我是吧,”相易可能是困了,带了点鼻音,声音酥酥麻麻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瞳仁中央点了旁边的烛光,明明都垂下了半边也灼灼地逼人,“讨厌我哪里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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