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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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她还是个学生,坐在公校的餐厅里,一个人。
  「你不该再用这种语法了。」一道影子盖过泀沁几乎没再动过的餐盘。
  「没看到吗?我是全班最快完成绘纹的?」但泀沁连头都没抬,只是自顾自地吃着……叉烂着盘子里的马铃薯。
  所以那人也自顾自地放下餐盘,坐到泀沁对面,「但绘纹的效果不是最好的?」
  「好不好轮不到你来评论!」很快地,泀沁盘里的马铃薯就变成薯泥。
  「好不好是轮不到我来讲,但老师脸上嘲讽的表情可谁都看得清楚,再者,你的柴火也不是第一个烧起来?」
  泀沁没再回话,只是继续低着头嘟噥着什么——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羞红的脸,还有,泛红的眼眶跟鼻尖。
  「朋友嘲讽的态度让你很受伤?」那人软语道,同时,「吶。」咚!他放了样坚硬的东西到泀沁的餐盘上——小心地避开了渗水的马铃薯泥。
  泀沁瞥了眼,然后更加控制不住哽咽了,因为,看见家乡的食物,「格勒麵包?」
  「在原点郡,大家都叫它石头麵包。」那人耸耸肩,「物如其名,所以才没被室友瓜分掉——虽然这个才刚从球场与球棒下救回来就是了——誒,但我有把尘土泥灰擦掉喔!」
  泀沁笑了,毕竟,她也做过同样的事,然后一群小鬼头会围成一圈,边流着鼻涕边抠着麵包皮……屑吃,就像她现在这样。一般人不会理解格勒麵包哪里好吃,毕竟,他们遇到坚硬的石头皮就放弃了,但如果像这样,将麵包砸出裂痕,再慢慢抠进麵包心,你就会明白格勒麵包的里里外外……都一样难吃!
  穷人长途旅行时的乾粮,谁会期待好吃?
  但姊吃的是乡愁啊!孩子。
  「还想家了?」
  泀沁点点头。
  「但你平常表现出来的不是这样。」
  谈笑风声,风采绝伦,全身上下闪烁着光茫?但和那帮同为贵族走在一起的她,就得时刻留心走步站位,权力到了哪里才能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不是吗?偏乡的小小县爵的小小女儿?即便明明最才华洋溢的是她?
  呿!泀沁抹去脸上的泪,再发狠地剥掉一大块石头麵包皮,喀咔嘎咔地咬着,笑吧笑吧笑吧,但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会再让她流泪了——但……但是的但是,为何没味道的格勒麵包会多了这种咸味?嘖,总之,打起精神啊,孩子,她再塞了大块好咸的麵包皮:
  「我的绘纹哪里错了?」
  「绘纹没错,但错的是语法。」那人说,虽然这女孩淌着泪的大眼说明了她跟本没在听。唉,算了。他从泀沁顺从的手中接过那块乾透的麵包皮,放到桌上,碰!拍碎!嘿!有什么好看的?他用乡下人特有的兇狠将全餐厅的人瞪回自己的餐盘上,然后,「振作点了吗?」
  泀沁傻傻地点了点头,同时傻傻地看着那人将麵包粉末撒到他那几乎是空的餐盘上,然后傻傻地问:「你不饿吗?」
  那人望了泀沁好久,眼神里尽是……?但在泀沁看透前,那人已然换上另一副陌然,「先不提这个,看看盘里的麵包屑,如果你是个小精灵,想要尽量收集盘子上四散的屑屑,该怎么做?」
  泀沁直觉地将麵包屑用手掌拢齐。
  「很好,但如果我也要搜集麵包屑呢?还有他,他,他他他他....?」
  泀沁懂了,「你在讲早上的题目,对吧?如何和一群人在同一个空间中擷取有限的能量?」
  「没错,」那人说,「搜集聚拢的方法效率最差,因为聪明的人,会把你费力聚集的能量一次抢走,就像这样,」那人将泀沁聚起来的麵包屑抢走一半,然后推到餐盘的角落,「再把能量藏在隐密的地方。
  「但更聪明的人会知道去哪个角落寻找,因为空间就这么大,还有什么『隐匿的角落呢』?于是他们只要在几个角落间来回,便能抢到更多的能量。
  「当然,这还不是最聪明的,因为固定的路线意味着容易被拦胡——我只要跟在他后头就好了。
  「但显然拦胡的策略才是最失败的,因为他们把心力都拿去预测路径,而非设法匯聚与保有能量。
  「于是最聪明的人会?」
  「什么情境做什么事。」听了这么一大堆,泀沁终于恢復了平静——虽然哭哑的嗓子不这么认同——但她依旧说:「聪明的人会设计,条件与方法。」
  「嗯,」那人重新将麵包屑散到盘子上,同时随机地餐盘上变换着手指滑动的方向,「这就是你的做法:你为绘纹第一圈定义时,同时定义了一个方向与速度。在第二圈的绘纹中,你交代小精灵用这个方向与速度搜集能量,直到,第三圈,你设计了三个条件:
  「第一种,精灵的能量减少,意味着别的精灵抢走能量,至于该怎么做,请看第四圈绘纹的方法;
  「第二种,精灵的能量增加,意味着抢到其他精灵的能量,此时该怎么做请看第五圈;
  「第三种,精灵的能量满了,请看第六圈。」
  「你看见我的绘纹了?」泀沁问,心中不满。
  那人耸耸肩,「反正逻辑都大同小异,例如,第四圈指示能量被取走时,应该要加速并改变方向,直到能量不再减少;第五圈指示拿到别人的能量时,应该减速并保持方向,直到不再增加。最后两者都回到第三圈,等待取到或被取走能量,直到取满能量后跳到第六圈绘纹,那里,指示着把能量住中在哪儿,好点燃柴火。」
  「这样这有错吗?」泀沁愤愤地问,口中的麵包皮再次喀喀咔咔。
  「绘纹没错,我说过了,但语法有错,誒,」那人阻住了泀沁的爆炸,「先看我的绘纹吧。」却见他拿起一隻筷子,沾着水在餐巾纸上涂抹起来……
  「喂!」泀沁拦阻:「绘纹会执行啦!」
  「别怕,」那人指了指绘纹的最内部,「封环前字符定义就乾掉了,于是绘纹根本无法执行。」
  哦哦,泀沁又学了一手,但是,看着那人在餐巾纸上的龙飞凤舞……
  「嘿!」她不禁怒从中来!「还讲我!你的做法不也跟我一样?」
  「喔?」
  「你看!第二圈,三种方法;第三圈!三种条件!」泀沁在餐巾纸上比画着,「你只是把我第四到六圈的方法挤到第二圈而已!」
  「所以我才说绘纹没错!」
  「够了!」
  「泀沁,再有点耐心,」那人柔声道,「你看,第三圈的三种条件:能量减少时,去看第二圈能量减少的方法;能量增加时,去看第二圈能量增加的方法;能量满载时,去看第二圈能量满载的方法?」
  泀沁愣住了,她承认,这样的语法确实比较一目瞭然,而非看完第三圈后再看第五圈再看第二圈……,而且,为什么,这个绘纹会给人一种熟悉感?「你……」
  「还有,」但那人先一步说道:「你近一步用回圈将绘纹分成十六份分别执行?」
  「三十二份。」泀沁轻声道,边看着那份逐渐乾掉的艺术品……不,更像是工艺品?
  「那就对了。」
  「吭?」她硬是分神回应。
  「我说,三十二个程序分别擷取能量,会让铁碟——也就是课堂上发的绘纹刻碟——累积太多熵,你想想,三十二个精灵在小小的餐盘上推挤拉扯,会有多少搜集到的能量被浪费成废热?这就是你一直迟迟无法燃起柴火的原因。」
  太多资讯了,「这……,」泀沁顿顿地说:「小精灵跟绘纹运作的原理不太一样。」
  「引喻失义嘍。」那人说:「但这是我一时间想到最好的例子了。」
  「是吗?」泀沁强迫自己抬起头,毕竟餐巾纸上的绘纹已然乾掉,但即便如此,仍是为泀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到那份结构深深地刻入心中:每环的三种方法或条件,都均分成一百二十原度,内外两环还彼此错开,将整份绘纹切成等分六十原度的扇形,好似两组互相对称嵌合的什么组件?「你是……谁?」
  「?……」
  「嘿!小河!」
  坐过来搂住泀沁的是,「欧神!」女孩皱起眉。
  「干麻一副气嘟嘟的样子?」那公子哥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随手拨弄着泀沁的餐盘,「就吃这么点儿?难怪屁股都没肉!还有,这啥?」他挑起格勒麵包,「嘿!石头麵包!喂,刚才跑进球场打断球赛抢走那个什么乾粮的人就是你啊?那个叫什么来着的?」
  泀沁扬起眉,这真是从棒子下抢回来的?
  当然,那人的眼尾回覆了泀沁好气又好笑的质问,同时起身行了正式礼,「小的?浬。」
  ?浬?那个?浬?泀沁的眉扬得更高了,「?浬?」
  但欧神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
  「我们的爷要在这里用膳。」寧愿为同学做跟班的席给?浬翻译。
  「快滚吧,贱民!」另一个汐不客气地将?浬挤开。
  「好了!欧神!」璽过来伸手压住?浬的肩,「原点郡的公校没那套尊卑贵贱,坐吧,诗特琴同你聊天,你就继续用餐吧,」高贵的女孩冷冷的音调里没有半点起伏,但有的是完全不容反驳的威严,「坐吧,新生,克力格。」
  ?浬一脸感激地坐回……正襟危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看得泀沁满腔的怒火,虚偽的女人,璽之所以没捏着鼻子摒息别去闻?浬的臭味,完全是因为她必须摆出完美贵族的气质,才能将欧神的目光从泀沁身上挪走半分!
  「是是是,别吵了,坐吧,新生,克力格。」咚!完美的欧神操着完美的原点郡口音,把穷人的麵包丢回?浬的盘子,溅起的汤汁完美地喷在?浬跟公校借来的制服上。
  泀沁叹了口气,伸手要回麵包。
  「呿。」欧神脸上的不屑多到比掉满地的麵包屑还多。
  于是,「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问题?」泀沁大吼。
  嘖,终于,在餐厅里,在所有同学的面前,为了另一个男生,对着欧神大吼!天吶,那个欧神?婆湿佛格家族的长子欧神?那个足以与当今丞相平起平坐的总理婆湿佛格大人的长子欧神?那个只要随手弹根手指就能让你整个县爵家乡在地表上消失的婆湿佛格家族的长子兼继承人的欧神?全餐厅里没几个人敢看向泀沁那里,因为深怕自己的家族也被消失,但是,泀沁吼得更大声:「没看到我在和同乡的同学聊天吗?」
  天吶,?浬来回望着两个贵族,一整个手足无措,没错,手足无错——手足无措到双手只能无助地胡乱比画,「你们?」
  但先合好的是欧神,「好啦好啦,我的河,」他柔声安抚着泀沁,「是我不对,好吗?」
  泀沁用力地咬着唇,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最后,「对不起,」她颤声道:「我的海。」
  他无所谓地挥挥手,「抱歉,不该如此无礼地打扰,你们先用餐吧。还有,小河,下午见嘍。」
  泀沁硬生生地点了点头。
  然后,终于,欧神优雅的起身,优雅地唤走那群浠、漝、漇、汐的跟班,优雅地安抚着整座餐厅的同学,安心吃饭吧,还有,「泀沁,跟你的同学好好聊。克力格,我们公校可没有降尊紆贵那套,你想要跟县爵的女儿聊天,就可以跟县爵的女儿聊天,啊?你说是吧?」他换上最尊贵的神情,用着刚好让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
  「鐘錶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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