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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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王不让她开笼子,说如果有什么危险,可以让江贵人想办法把狼奴送回去。他大概没料到江姨见到狼奴,第一反应是怕他再撞笼子撞死。
  楚言枝决心不听他的话,她要把笼子打开。
  车辇落地,楚言枝下来后,朝后面的钱锦招手:“快一点。”
  钱锦脚步微滞,才几步迈过来,随她一起进了重华宫的门。
  小福子平时机灵,今天却愣愣地站在门口不动,还是红裳提醒了才赶忙跑进去通传。
  楚言枝先带钱锦到东殿去,刚走到中殿前面,年嬷嬷就从里头迎出来了,最先看到楚言枝身边那个长得高高的披红袍的太监,然后才看到她另一侧两个眼生的宫婢。年嬷嬷满面笑地边往前给钱锦带路,边笨拙地寒暄道:“今日重华宫竟劳钱公公大驾光临,不知公公……”
  “杂家一个奴才,为主子办点事是应该的,怎好用大驾二字?这位嬷嬷,慎言。”钱锦眉眼依然温和。
  年嬷嬷两手交握,不自在地搓了搓,只能连道:“是,公公教训的是。”
  年嬷嬷内心激动又忐忑。她并不知道钱锦何为要来重华宫,但看情况,至少不是来问罪的。那会是皇后娘娘听说姚美人和小殿下过得不太好,特地让他来看看的吗?听闻皇后娘娘与司礼监及东厂的关系都不错。可即便如此,随便找个奴才就够了,何必劳动这位厂督?
  楚言枝问年嬷嬷:“娘亲用过午膳了吗?”
  “用过了,刚吃了药,正在歇晌呢。”
  “精神有好些吗?”
  “瞧着比昨日更好些。刘太医真是神医!”
  等走到东殿,眼看就要往后去了,年嬷嬷终于意识到,原来钱锦是为狼奴的事来的。
  楚言枝走在廊下往笼子那里望,狼奴竟还趴在棉被上,搂着那个木头小玩偶睡觉。
  其实也不算睡觉,他一直睁着眼睛盯着笼子外面。等楚言枝走过来了,他才叼着小木偶拖着锁链挪到她面前。
  楚言枝发觉他今天与前两天不太一样。
  眉眼有些恹恹的,眼神里欢喜的光都黯淡了,只无限委屈地看着她。他松了齿,抬起两只手,抱住小木偶,一声不吭,既不“呜”,也不“嘤”。且那沉沉的锁链竟开始让他的腕子轻微发抖了。
  笼子里一角倒有汤饭,还放了不少肉,但看样子他没动过。
  年嬷嬷道:“殿下没回来,奴婢想也不能饿了他,就给他倒了点饭菜,可他就是趴在那不动,看也不看一眼。”
  狼奴自顾自抱着小木偶,也不再看楚言枝了,伸出一点红舌尖舔着小木偶的脑袋,很认真,像猫儿给猫崽洗澡一样。
  “我来得晚了……”楚言枝蹲下来,学他平时听人说话时歪头的样子,想看他的眼睛,“你是不是生气了?”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笑了。也就小殿下会关心狼奴有没有生气。
  狼奴把小木偶翻了个面,继续给它洗澡。
  他的手其实很灵活,并没有因为总是保持屈爪的动作而变形,只是作为狼他不习惯用手。他摆弄小木偶的时候,动作轻柔又小心。
  “狼奴。”
  狼奴用下巴蹭了一下小木偶的脑袋,他大概是认得自己名字了,终于看了楚言枝一眼。
  这一眼几乎能让人忘了他是个狼奴。哀哀的,水亮水亮的,像夏夜映在小池塘里的月亮,一碰就要碎了。
  “原来是那天晚上被七殿下领走的狼孩。”钱锦看了狼奴许久,又看眼这铁笼,“殿下确定要为他开笼?不过开了好像也没必要怕……他现在没力气伤人。”
  “他怎么了?”
  “他早就伤痕累累,精疲力尽。这几天,小殿下有喂他吃足够的肉吗?”
  “……我们宫没有太多肉。他吃很多饭也不够吗?”
  钱锦叹息道:“做惯了狼,吃惯了肉,只吃饭相当于只喝水。”
  楚言枝站起身,下意识拽钱锦的袖子央他:“公公快叫那八个人过来把笼子打开好不好?”
  钱锦垂眸,看她拽自己袖子的两根细软手指,神情似乎恍惚了一下。他再次看向这笼子,往侧边走去,在靠墙的角落停下:“不用那么多人。”
  他单膝蹲下,修长的手指伸进贴墙的笼角,掌心贴上铁栏,指尖压在地面。楚言枝还没看明白他要做什么,忽听到铁笼八角一齐发出一道震动的嗡鸣声,锁链清脆落地相砸,几个角钩开了。
  他打开笼门,铁杆“吱呀”摩擦,终于再没有什么能够阻碍阳光,所有光线全都利落地照在了狼奴伏坐着的身体上和他微微仰着的,始终对着小公主的脸上。
  楚言枝一步步走到笼子里,光被她遮住许多,狼奴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
  她朝他伸手:“狼奴,出来吧。”
  狼奴缓缓地歪了一下头,看向小公主干干净净不染纤尘的手掌。
  他似乎思索了一下,终于重新衔咬起小木偶,轻轻地放到了她的手心。
  作者有话说:
  狼奴:不要我了,连它也不留给我了吗?qwq
  tvt对不起大家今天更晚了,因为摘影这两天有些生病,一顿饭吃三种药,一个饭前一小时吃,一个饭后半小时吃,还有一个要在两种药吃完后间隔两个小时吃……我真的栓q了,耽搁好多时间。明天会加更补回来的!大家在本章留评会降落红包,抱歉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以后不会啦。感谢在2022-12-01 21:19:56~2022-12-02 23:4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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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他如幼兽呢喃:“…奴,奴奴。”
  小木偶是个脑袋圆又大,四肢短小的娃娃,它现在脑袋潮潮的,都是狼奴口水。楚言枝凭本能地想丢掉,但没有丢。
  狼奴放好小木偶,仍拖着沉沉的锁链,趴到了棉被上。
  他看起来累极了,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那只小木偶抽走了,脸蹭在棉被上,身体蜷缩着,眼睛很快就闭得紧紧的了。
  这样的画面让楚言枝没由来的害怕。
  他不是最想出去的吗?不是为了出去不惜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的吗?为什么笼子打开了,他却不愿意出去了?
  她握着被狼奴小心爱护的小脏木偶,茫然地回头,看看年嬷嬷,又看看钱锦。
  他们也都奇怪地看着狼奴。
  “许是他太累了。”钱锦缓步走进来,离狼奴三步远站着,垂眸看他四肢的镣铐。
  每个镣铐都很紧,每道伤都触目惊心。且这些伤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被磨切破的,因为镣铐内还嵌有寸长的暗针。暗针是钢质的,不仅能扎进皮肉,还能扎穿骨头。他只要动一动,钢针就能扎得更深,或是将伤口划得更长。
  这些钢针总能在审讯行刑的时候发挥出令人满意的效果。因而千巧笼几乎每次都可以让那些嘴比石硬的文臣、骨比金坚的武将说出该说的话、承认该承认的事实。钱锦一直很满意自己这个杰作。
  虽然早就知道狼奴是个怪物,钱锦还是惊讶于他能顺利地活到现在。
  唯有他知道狼奴每动一次将承受多少痛楚。
  若放在几日前,狼奴还能激烈地用头撞笼子的话,钱锦不会置自己于危险之地,开他的笼子还离他如此之近。但如今的狼奴已完全力竭,看起来和路边奄奄一息的野狗没什么区别。
  “钱公公,帮一帮他。”小公主仰头晃他的袖子,“把他的链子解开吧。”
  钱锦不作声,但伸出了手,打算去握狼奴的腕子。
  狼奴骤然睁眼,呲起牙发出低弱的“呜”声警告,运力想要反捉他的手。
  “狼奴!”楚言枝把小木偶塞到他伸出的爪子里,努力同他解释,“他是帮你的好人呀!”
  “咔哒”一声,镣铐开了一只。
  钱锦撩起眼皮,瞥了眼一脸焦急的小公主。
  四肢上的镣铐悉数解开后,狼奴被钱锦亲自抱到了小福子住的那间左耳房。狼奴始终死死盯着钱锦,一只手用力地攥着他系带上的南红玛瑙垂珠,一只手握紧了楚言枝递还给他的小木偶。
  钱锦把他放到床上,他仍不松手。钱锦只好扯断系带,将这垂珠送给他了。
  小福子去太医院请人了,红裳和疏萤去了厨房劈柴烧水,年嬷嬷被楚言枝催着去做肉给狼奴吃。知暖站在耳房外头,往里面张望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怎么重华宫里还养了这么个小怪物?还不如黄豆干净。
  钱锦掸了掸被狼奴弄脏的红袍,掸不干净,他干脆解开盖在了狼奴身上。
  楚言枝见状跑到床头,打开小福子的箱笼,翻翻找找,找出一件破洞漏棉花的袄子。她难为情地踮脚递给钱锦:“穿上吧。”
  钱锦里头只收腰穿了件御赐的百花蟒配犀角带,好看是好看,但这样的天出去走一遭定会冻出病来。
  钱锦接过楚言枝递的破袄,手指填填从洞里冒出的棉花,披上了。
  他一转头,却见狼奴掀开了红袍子。狼奴蜷缩在一角,那双刚刚还凶得不行的眼睛懵懵然看着楚言枝,竟然还含了雾气。
  耳房窄小,钱锦望望外头,先出去了。
  楚言枝把小凳子搬过来,坐到狼奴对面,戳戳他手里的小木偶,叹气道:“不要难过了,我不是故意这么晚来看你的。”
  狼奴抓着小木偶的手松了松,巴巴地望着楚言枝。楚言枝对他笑:“你那么喜欢它?”
  楚言枝并不怎么对他笑,狼奴仍旧看她。
  小福子很快就把刘太医领来了。太医院的人见他是重华宫的太监,都以为是姚美人要看诊,没愿意去的,小福子只好也只能请了院判刘太医。
  楚言枝把凳子让给刘太医,站到旁边戳玩起狼奴的手指和他手里的小木偶。刘太医拿过狼奴伤得骇人的手腕诊脉,狼奴竟没有一丝反抗,乖乖地卧着。
  诊完脉,刘太医抚了抚胡须,开始检查狼奴的伤口。四肢自不必说,他胸腹腰背上还有好多深深浅浅的伤。有的在愈合了,有的沾了脏灰开始溃烂,必须及时剜除。
  刘太医打开药箱,要掀去狼奴的兽皮为他处理伤口,楚言枝必须回避了。
  刘太医站在床尾,拿金疮药和棉质绷带的动作慢下来,想到上回来时狼奴咬着铁栏想冲出来吃他的样子,一时犹豫:“……他如今也愿意听别人的话了?”
  “他没有力气不听话了,刚刚钱公公抱他,他都乖乖的。”楚言枝收回自己的手,准备往外走,“而且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事我就凶他。”
  “呜——!”
  一直没有对她出声的狼奴忽而叫了一下,他松了抓小木偶的手,小木偶“啪嗒”落到地上,他的爪子揪住了楚言枝的袖摆。
  楚言枝回头,他拽得更用力了,身子不停地往前挪蹭,苍白干裂的唇张合好几次,终于发出了个模糊却极尽努力的声音:“奴……奴。”
  楚言枝愣了一下,走回床边,看到他发音时跟着努力眨动的浓密长睫。
  “你说什么?”楚言枝弯身将耳朵凑近了些。
  冬日耳房门口挂了葛布缝的棉帘子,冷风和阳光同样有隙可乘,室内气息冷热交杂。但在这一刻,都被小公主突然的贴近打乱了。
  昏暗的光线下,小狼奴那双乌润透亮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即使轻轻屏住了呼吸,他还是嗅到小公主的颊畔,有如他在雪崖边打滚时遇到的一朵花的香气。
  那时他是北地最快乐的小狼。白天母狼教他猎食,夜间他和狼群一起宿在山洞,他们一起对着一轮明月嗷叫。他还不会叫的时候,他们会蹭着他的脖子教他,还会带他一起在雪地里打滚。玩困了,他们头靠着对方毛茸茸、暖呼呼的肚子,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一起睡去。
  有时候狼群猎不到东西,母狼会从雪下扒出先前备好的食物分给他们,自己跟几头成年壮狼远赴几十甚至几百里外觅食。他和剩下的小狼就从山洞里探出来,嗅嗅这个、嗅嗅那个。满鼻腔的冰雪气息里,唯有花香不同。
  狼奴的手指紧张地攥着什么,他已分不清了,他本能地把自己脏兮兮的脑袋蹭过去,仍是努力地挤压嗓子,发出幼兽般的呢喃:“……奴,奴奴。”
  狼奴的吐息喷惹在楚言枝的耳畔,痒得她眨动眼睛。她离得远了些,对上他满是希冀的视线。她明白他是不想她离开,他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只是还不会说“狼”,更不会说别的复杂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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