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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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怡来了精神,点了点头,“上次你还没有说,便被那个信使打断了,这些日子,我们马不停蹄的赶路,我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问你。”
  “你已经到了两道边界,你哥哥若不是傻子,定是有所反应,怕不是咱们都不用去苏州,这两日便要短兵交接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也并非故意要打探你的私事的。”
  崔子更摇了摇头,“无妨。”
  “上回我不是说,我母亲并非小门小户出身,而是之前便同我父亲有婚约,门当户对之人么?你若是对周朝皇室有些了解,寻个过去的老人打听一二,便能够知晓我母亲的身份。”
  段怡一愣,前头这么多年,她都一心习武基建,那等皇室秘事,她还真是几乎一无所知。
  她不知晓,但是她可以猜。
  “你母亲是郑王一脉的皇室中人?”段怡想着,又摇了摇头,“不对,时间对不上。”
  “陈鹤清比我大不得多少,他是郑王遗腹子。你一把年纪,同我们差了辈了,怎么算你母亲也不是受到了郑王的牵连。”
  段怡自顾自的解释道。
  “一把年纪?差了辈分?”崔子更声音越发的低沉,带着几分危险。
  段怡却是半分不惧,“大爷,想想您扛着长剑攻无不克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小姑娘。叫你一声叔叔,半分不为过。”
  “若是你成亲早些,现在我都能可以给你儿子开蒙了。年纪大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你吃的盐多,不必伤心。”
  崔子更深吸了一口气,“你倒是小,怎地吃饭不叫人喂呢?”
  段怡嘿嘿一笑,“我倒是想,就是没人敢啊!”
  她的话音刚落,就瞧见嘴边多了一根咸菜……
  段怡的脸宛若咸菜,她将头挪开了去,“你说你这人,好歹也是一个将军,未来的江南王,怎么不是馍馍就是咸菜的,连个肉花花都瞧不见的。”
  崔子更挑了挑眉,将那根咸菜收了回去,“不是说有人敢喂,你就敢吃么?”
  段怡清了清嗓子,厚着老脸一本正经地胡说道,“小孩子都很挑食。”
  崔子更嘴唇上翘,连眼底下的泪痣,都好似带了笑意一般,他将给自己烤的一个馍馍掰开,将咸菜夹了进去,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段怡见他吃得香,探了探脑袋,崔子更超后头伸手一提,提出了一个小罐子来,那罐子里头插着一双筷子,显然咸菜就在里头了。
  段怡拿起筷子,也夹了一根,塞进了自己的馍馍里,这一下子,更加的有滋味起来。
  “我母亲说起来,应该是郑王的姑母。你有没有想过,夕阳西下之时,湖面泛舟,有金波不应该是正常之事么?先帝并非蠢笨之人,为何会以此为祥瑞,偏爱郑王?”
  段怡看向了崔子更,这个故事,是崔子更告诉她的,说是他母亲曾经说与他听的。
  第一七七章 明阳郡主
  “郑王的姑母?那你母亲,岂不是公主?”
  段怡颇为惊讶,要知道当初二姐段淑觉得崔子更并非良配的头一条,便是崔子更是庶子。
  若她母亲是公主,又怎么会给江南王崔余做妾?
  崔子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是说了金波之事。
  “先帝年幼时的乳名,就叫做金波。他出生在夏日清晨的一处水榭里。接生嬷嬷将他抱出来的时候,恰好有朝风吹来,湖面波光粼粼。”
  “于是他便暂时有了一个乳名,叫做金波。天家孩子一出生,便会请国师来算命。先帝与金相冲,是以金波这个名字,没有唤几日,便不叫了。”
  “再后来,他做了太子,无人敢直呼其名讳,金波这两个字,更是无人知晓了。”
  段怡点了点头,“可是你母亲知晓。”
  难怪先帝在行宫看到郑王脚下有金波,甚为喜爱,觉得那金波乃是帝王之气。
  他不信祥瑞,也不信什么金波,他是自信到自负,从郑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先帝有许多秘密”,崔子更的语气十分的冷静,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甚至让人无法分辨真伪。好似他说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譬如先帝其实有一个双生的弟弟。宫中出现了双生子,并非喜事,而是晦气之事。二子取其一,先帝年长,被留下来了。弟弟则是被交给当时的皇叔成王,带出宫中去处理。”
  “成王成亲多年,都没有子嗣。且是个心慈和善的,他舍不得将这孩子杀了,便悄悄的将这孩子留了下来。”
  “成王是个富贵闲王,他假借领着王妃周游大周之机,将这孩子放在了自己的名下。此后更是在苏州住了许多年。”
  “兴许是他救下那孩子,积了善德。时隔多年之后,成王妃突然有了身孕,老蚌生珠,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儿,便是我的母亲,明阳郡主。”
  段怡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母亲才同江南王崔余,有了婚约。”
  崔子更点了点头,“一开始并没有。成王妃老来得女,虽然顺利生产,但是身子到底是差了许多,在我母亲六岁那年,她便在苏州病故了。”
  “成王年事已高,想着那孩子……对了,那孩子取名叫做陈同,是我舅父。”
  “我外祖父便领着舅舅同我阿娘,送外祖母回京城。同时想要将成王的爵位,交给舅父陈同。虽然是一母双胎,但是这么多年,不在一块儿,且平日里舅父又多加掩饰。”
  “是以同先帝瞧着,竟是差异颇大。他们就这样蒙混过了关。后来我母亲便长大了,崔余被封新的江南王,进京谢恩,他在京中小住了一段时日。”
  “就是那段时日,问我母亲求了亲,两人定下了婚约。”
  段怡听着,看着崔子更的神色,他看上去格外的温柔。
  想来崔余同明阳郡主,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又情投意合。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怕不是会是一对神仙眷侣。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同的身份败露了?”
  崔子更点了点头,“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我母亲也不知晓,先帝是从何而知,知晓了舅父陈同的真实身份。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十分的多疑。”
  从先帝藏河山印的折腾劲儿,便知晓了,他这个人,简直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害他似的。
  “人就是这样的。先帝不知道陈同身份的时候,顶多是觉得这个堂弟同自己不亏是同宗同缘,生得有几分像,可知晓了之后,那是越看越不对劲。”
  “陈同同他这么像,只要杀死了他,然后取而代之,有谁会发现?先帝越想越惊,于是先发制人,说成王府谋逆。”
  崔子更说着,轻叹了一口气,“我外祖父因为一念之差,救了陈同,结果被说成了谋逆大罪,得了个满门抄斩。”
  段怡听得心惊,“那你母亲,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呢?”
  “先帝想要得是陈同的性命,至于我母亲,根本就无人在意。我外祖母姓王,乃是大族望姓。母亲身边的女婢,替了她一死。”
  “从此之后,明阳郡主已死,她便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罢了。母亲心灰意冷,父亲也以为她已经死了,便按照家中安排,另外娶了亲。”
  “世事难料,多年之后,二人又重逢……”
  崔子更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后来的事情,段怡便都知晓了。
  明阳郡主成了崔余的宠妾,生下了崔子更。
  但这事情,怕不就像是成王留下陈同一样,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再后来呢?你父亲的死又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会杀你父亲。”
  气氛有些沉重,不管是段怡还是崔子更,都没有平时的玩笑之语。
  不是每一个父亲,都跟段思贤一样,会对女儿痛下杀手,也不是每一个儿女,都像她段怡一样,能够毫无感情的还击。
  她一直都把自己当做外来人,所以才能如此。
  可崔子更不是。
  他父亲十分宠爱他,崔余同明阳郡主的感情,也非常的深厚。
  “这事情,要从我母亲的死说起”,崔子更嘲讽地笑了笑,“说起来,就是我同你初见的那一次。”
  段怡一下子想起来了,当时崔子更领着玄应军,是去奔丧的。
  “我外祖母的娘家,是在定州。当时我在外打仗,不在家中,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方才知晓的。我母亲突然接到了一封定州来的家书,说是她的舅父亡故了。”
  “成王府被满门抄斩之时,我母亲便是被定州的舅父所救,她一直感怀在心。又岂能无动于衷?当时各地的节度使藩王,已经同从前大不相同。”
  “我父亲事务缠身,无诏不得随意离开藩地。于是便派了一路精兵,护送母亲去定州奔丧。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骗局……”
  “母亲一进定州城,就被人掳了去。族中对此毫不知情,甚至她那老舅父,还活得好好的。”
  第一七八章 平叛的圈套
  “所以是天子动的手?”
  定州这个地方十分的微妙。
  如今陈鹤清便是自称郑王,以定州为都,攻打京都。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在定州有根基,也是这个地方,几次三番的发生叛乱。
  光是段怡这六年间所听闻的比较大的叛乱,都至少有三回。
  崔子更有些惊讶的看向了段怡,“定州是郑王老巢,你为何不认为是他们呢?这种动不动就刺杀的手段,不是更加符合那群鞋面上绣了金波的死士们的行事风格么?”
  他们就是动不动就血洗,离间陛下与藩王。
  段怡摇了摇头,“很简单。因为你是从金色波纹的故事说起的,而金波之事,若非皇室中人,很难知晓。郑王之所以能够利用这个获得了天子宠爱,是你母亲点了他。”
  “而且,成王府落难,若是没有皇室中人接应,你母亲想要李代桃僵,逃出生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郑王投桃报李,救了你母亲一命。”
  崔子更看着段怡,轻轻地点了点头。
  “世事难料,我外祖父一时起意,救了陈同,惹上杀身之祸;我母亲一时起意,点拨了郑王,却是得以重活一回。”
  “当时虽然已经换了韩王做皇帝,陈同也早就已经亡故了。可是天子多疑,总觉得成王府同郑王府会联合起来,报复回去。而我母亲宁愿做妾,也要跟着江南王,就是他们不死心的最好证明。”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如今咱们的大周天子,就是这样的暴君”,崔子更说着,嘲讽的笑了笑,“要不然的话,你父亲段思贤又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暴虐的手段,来当离间之计?”
  “正是因为,这种行事风格,便是如今的周天子所有的。所以便是忠心如你外祖父顾从戎,也握紧了手中的兵权,对他起了疑心。”
  “当时正值定州暴乱,天子以此为幌子,谎称我母亲被叛军所杀,然后下诏书使我去定州平叛。”崔子更说着,紧了紧手。
  他的手指很好看,十分的修长,骨节分明。在食指的侧面,有一道淡淡的伤口,若是不凑近看,看不大清楚,
  段怡一愣,她晃了晃脑袋,惊讶地问道:“所以当年你一战成名的定州平叛,其实是对你围杀的圈套?”
  崔子更深吸了一口气,他拿起一根柴火,熟练的拨了拨,原本已经小下来的篝火,一下子又大了起来,让人感觉温暖了许多。
  “那会儿,玄应军的人还不算多。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每一位兄弟,都是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世人只知我平叛成功,定州血流成河。”
  “有人夸我战无不胜,有人骂我妄造杀孽,可谁也不关心,当年从定州回来的玄应军,不足半数。”
  崔子更抿了抿嘴,过了这么多年,一旦想起来,那一场大战,都还历历在目。
  “真正的郑王余党,所谓的叛军在哪里,我想,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段怡。”
  段怡有些唏嘘,“说起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周天子冒充叛军,来围杀你;而真正叛军冒充周天子,在驿站里杀我。该夸奖他们姓陈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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