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第3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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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蝎子营还没杀痛快,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转而看向他们的指挥使。
  跟着指挥使打仗就是痛快,但如果半途罢手,不能痛揍这群先前以无耻手段得势的家伙,那就不大痛快了。
  刀还悬在辽东士兵头上,浓稠的鲜血顺着渊铁刀身,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辽东士兵脸上。
  听见对面的嘶喊,狄一苇笑笑,道:“好啊。”
  蝎子营齐齐咂嘴,咂得俘虏们心惊胆战。
  “那就放下武器吧。”
  丁零当啷声响,蝎子营将武器都扫了出去,自有普通士兵来接收,人们大笑,“破铜烂铁,比咱们的武器差多了。”
  “不就是贪咱们的武器,想着拿下咱们,渊铁就到手了么。呸,做梦!”
  狄一苇看着他们的武器被收走,才微微抬了抬下巴。
  蝎子营狞笑着,再次举起了刀。
  “给你们十数的机会逃,老子现在开始数,一、二、三……”
  辽东士兵大惊失色。
  “我们已经降了!”
  “你们言而无信!”
  “杀俘不祥!”
  狄一苇看也不看一眼,淡淡抽烟。
  她身边将领习惯她的风格,也不说话,刘琛高声道:“这不是你们降了,我们放了,但你们逃不出去,怪我们咯?”
  “……七八九十好了!”
  迫不及待数完数的蝎子营的大刀毫不犹豫砍下来。
  辽东士兵此刻才知道狄一苇是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俘。
  只得发一声喊,再次狂奔,但是这里是五色原,地形崎岖,失了武器剥了甲的他们,哪里逃得过善于各种地形,手上还有渊铁武器的蝎子营。
  不断有人惨呼着扑进冰冷的溪水中,跌倒在沙包下,人头如被剁萝卜般不断落地,咕噜噜乱滚,慢慢将那些陷下去的地面填平。
  那个下令投降的辽东副将临死前大喊,“狄一苇,你丧尽天良,你无耻杀降,你定然会遭到沧田关辽东兵将们最凶狠的报复!”
  这话倒也没错,战斗还没结束,杀俘确实会导致敌人在毫无退路的情形下,死战不降,给进攻平添阻力。
  除了喜爱杀戮的蝎子营无动于衷继续干活,众人都回头看狄一苇,夜空下女指挥使淡淡吐出一口烟圈,像一个鄙视的白眼。
  “说得好像现在你们不凶狠一样。”
  众人一想也是。
  今日之局无比凶险,差一点就全军覆没,此仇不报,此心难安。
  “我不怕你辽东报复,我只怕你辽东不怕我报复。”
  “我要让你们知道,永平军在这里,狄一苇在这里,大乾的国境线,你们就,来得去不得!”
  一簇烟花亮起,在五色原西侧顶头冰瀑那里,夏侯淳等人蓦然带着人发足狂奔。
  片刻后,那里隐隐传来一阵欢呼。
  狄一苇遥望着那个方向,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
  顺安二十二年冬末春初,北地冰河尚冻,梢头桃花未发,五色原之战却已将写入史册。
  永平卫指挥使在皇太女的支持下,斩萧常黄明,强势夺回军权,随即大军三路,分攻沧田,皇太女又以自己为饵,诱得辽东定安王亲自率军埋伏,最终阵斩辽东大将三人,灭辽东军三万,辽东王阵上未见,据传重伤逃逸中,狄一苇下令封锁全境,拨血骑千里追杀。
  在永平传递给朝廷的军报中,对于杀戮都一笔带过,所有辽东士兵都是交战伤亡,但是据开平卫指挥使的密报,辽东军最后投降,但被狄一苇下令全数诛杀。
  朝野震惊。
  弹劾奏章雪片般飞上内阁,弹劾狄一苇拥兵自重,行为暴虐,抗旨欺君,罪在不赦。
  这其中包括一些中立派大臣,他们并无派系,却单纯觉得狄一苇这样的指挥使,心性过于桀骜,若任其壮大,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便是萧常等人冤枉了她,但进京问勘旨意已下,狄一苇滞留不归就是目无君父,之后强势夺权更是昭显不臣之心,此等狼子野心之辈,便是抗辽东大胜,也不足以赎其罪过。
  更有人矛头直指皇太女,客气一点的,说皇太女年幼无知,为人蒙蔽,为虎作伥,残杀重臣;不客气的,直接弹劾太女不安心历练,窥视军权,蛊惑大将,伙同边疆重臣作祟。
  太后临朝,摔碎了无数杯瓶,萧次辅在朝中老泪纵横,长跪宫前不起。
  但朝中武将和以太傅为首的文臣及京中士子,对这些言论反弹严重。
  武将们捋袖子大骂太监误国,监军制度是对边疆将士的最大残害!朝中诸公昏聩,让一个屁事不懂的阉人对军机指手画脚,萧常身受朝廷大恩和器重,并兼戴罪之身,不说将功赎罪,竟然还和这阉人勾结在一起,残害忠良,自毁长城!
  若不是狄指挥使深明大义,及时拿回军权,并不计前嫌,立即反攻辽东,现在被下的何止沧田关,辽东那些白熊现在八成都逼到盛都门口,哪还有你们这些老王八在这端着袖子挑三拣四的机会!
  贺太傅则是文人风格——静坐。自从他上京,京城学子们就熟练了静坐这活计。京中国子监,各级书院,还有赶来春闱的上万学子,非常有秩序组织地自带干粮、垫子、伞、水等等,清晨出门,日暮归家,在顺德门前静坐,萧常黄明种种行径被写在学子们的上书上、茶楼的说书里、青楼女子的弹词中,沸沸扬扬,堵住耳朵都能一日听三遍。
  贺梓还将皇太女这一路历练的经历,安排人写了本子,还是个连续剧,目前连载到第六部。第一部《历阳小仵作》、第二部《书院新院霸》、第三部《勇斗地头蛇》、第四部《鬼岛惊魂》、第五部《大漠危情》、第六部《边疆双姝》。
  也不知道是请了什么写话本的大手,整个情节跌宕起伏,集合了破案、探险、悬疑、校园、救灾、恐怖、豪门、异域、权谋、战争……等等最时髦最新鲜最狗血的元素,跳脱出了当前花前月下后花园的小言话本的格局,或气势磅礴,或一波三折,或幽深诡秘,或惊心动魄,或爆笑诙谐、或令人义愤填膺,或让人热血沸腾……读者的心情随着皇太女的一路历练起落动荡,诸般艰难险阻,不知道看哭了多少闺阁女子,也不知道看热了多少少年的血,近期绣品铺的手帕脱销,那是因为闺阁里咬烂了无数帕子;近期茶馆里桌子报废无数,那是少年们慷慨激昂议论起来捶烂的。
  一时六部曲洛阳纸贵,盛都上至皇族,下至平民,没看过六部曲那就不配有社交。
  第六部还没出全,上一本出到狄一苇被陷害那里,茶馆里的杯子再次遭殃,现在很多茶馆的杯子已经换成了铁制。
  最新一本狄一苇亲手杀了楼析,各家宅邸内院几乎被水淹大军。小姐们握着小手绢哭得哀哀欲绝,为这一对不相知而结局惨烈的璧人流尽了眼泪。
  盛都之中关于“狄一苇和楼析到底是不是有情”迅速分成了两派阵营,争论不绝,一度愁红惨绿,险些大打出手。
  后续的马上要出,已经有节要试印本流传出来,听说情节精彩绝伦,反击、杀反派、夺回军权,边疆告急,五色原大战,皇太女捶死名将,孤身闯万骑,辽东阵中设爆破大车,皇太女死里逃生,狄一苇沙场赶尸,蝎子营夜半炸沙地,永平军力挽狂澜。
  听着就让人紧张得几欲窒息。京中各印刷书局,有人彻夜排队,在书局门口打地铺。
  萧家也曾试图查抄六部曲,但是盛都府衙役还没出门,百姓们就已经察觉,通风报信,书局们飞快把书一收,换个地方换个书皮继续卖,打游击似的,防不胜防。
  萧家没收得越快,被骂得越凶,已经出现萧家人出门被砸石头受伤事件,萧太后气得几欲发狂,再次砸坏了慈仁宫的所有摆设。
  她怎么也没想明白,那往日在宫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傀儡,是怎么一出去,就搅起这般大的风浪的!
  早知道就把她困死在瑞祥殿,一步也不许出殿门,或者早早毒死算完!
  但此时后悔已晚,萧太后不得不下令没收六部曲的事暂停,并在国子监声势浩大的质问和静坐逼迫下,托病暂时避于后宫。却还不忘在后宫遥控着萧家派系的臣子,更加凶猛地上蹿下跳。
  现今朝中骂狄一苇的,攻讦皇太女的,护狄一苇的,为狄一苇抱不平的,对皇太女在永平事件中种种表现推崇不已的,表示皇太女行事狂悖不堪太女位的……吵成一团。
  但在民间,托贺梓强大的士林影响力和长期在民间铺垫传播的福,对狄一苇和皇太女是一边倒的支持。尤其皇太女,无论是看完那六部还是听完那六部的盛都人,都十分欢欣鼓舞,都觉得大乾有此继承人实为幸事,朝中居然还有人攻讦皇太女,那一定是脑子被门挤了,或者也不是被挤了,是被肃家人的权和钱给砸扁了。
  这里要提一句,因为涉及当朝当代重要人物,自然要为尊者讳,所以六部曲的主人公,假托了一个朝中三品小官出门历练的嫡幼子,叫池十八。其余人物和地点都做了傻子都能看出来的稍微改动,萧家也变成了肃家,据说萧次辅看见了差点没吐血,大骂文人恶毒——萧家砍掉了头,可不就是肃家?
  百姓们当然知道池十八是谁,据说太女在各地历练时,最初的假名就是叶十八,十八这个称号的由来便传遍了盛都。
  现今全盛都闺秀最想前往的地方就是瑞祥殿,最想摸一摸的就是瑞祥殿门上的十八个铜钉。
  宫中饮宴时,还真有公侯大臣的女儿们结伴蹭去瑞祥殿,亲眼见识到了瑞祥殿门上总挂着东西的铜钉,现今铜钉上挂的已经不是太女那些莺莺燕燕的汗巾肚兜,而是京中流行的对远行的人寄托思念和祝福的锦鲤香囊,各色香囊挂满铜钉,在日色下闪闪发光。
  瑞祥殿大门紧闭,据说瑞祥殿在殿下出宫后就闭了宫门,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里头的人除了太女养的猫几乎足不出户。
  小姐们只能在瑞祥殿门前打卡,隔门听见里头女子们谈笑歌唱,虽然自闭于方寸之地,却依旧自在快活,便觉得果然如传言所说,殿下待人是很好很好的。
  瑞祥殿里还会经常出门的只有雪团儿,因为打卡的人太多,看见雪团儿难保不会蹭蹭太女的猫,一度雪团儿的毛险些被撸秃。
  盛都风浪不绝,无数人恐惧着那两个女子,也有无数人期盼着那两个女子。但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期盼还是恐惧,皇太女历练一年,铺垫无数,一旦回归,盛都必定变天。
  在这样紧绷的局势下,来自永平的一封信,宛如沸腾锅上忽然盖下锅盖,猛地压下了所有声音。
  朝野静默,所有人的心高高提起,等待一个未知却注定惊涛骇浪的未来。
  狄一苇发来急报,沧田关大胜,顺利驱逐辽东军,辽东王重伤逃回。皇太女因为在五色原之战中受伤,为保证皇储安全,现由永平军拨蝎子营和血骑,护送皇太女回京。
  ……
  第264章 我信他
  时间回到五色原之战那一夜。
  亮起的烟花让夏侯淳戚元思等人以最快速度奔向冰瀑。
  一番搜寻后,在冰层之下找到了还在昏迷中的铁慈。
  所有人看见铁慈伤口,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位置十分凶险,差一点就能要了她的命。
  就算现在,也是重伤,真的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在当时的情形下逃得性命。
  戚元思站在铁慈身边,神色阴沉,忽然道:“是容蔚,我看见了。”
  丹霜道:“是容蔚救的?”
  “是他出手的。”
  丹霜震惊。
  夏侯淳叹气。
  早知道当初还是该不管不顾和太女说明的,哪怕太女拒绝,也该在她耳边吼明白。
  丹霜想了一会道:“当时我也在,我没看见容蔚对太女出手,但是我好像有看见太女带着容蔚闪出去。”
  戚元思不答。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当时太女没带他,带走了对她下手的容蔚。
  “既然太女还带着容蔚逃生,说明当时还有隐情,而且既然太女无恙,那显然容蔚救了她……”
  “你忘记太女被刺那一刻,辽东士兵在喊什么吗?”
  丹霜猛地呛住。
  “这是预谋。太女单独行动是去救容蔚,但容蔚根本没有被擒。”戚元思一字字地道,“他是辽东十八王子。”
  丹霜猛地低喘一声。
  她想起自己冲过去的时候,听见的辽东士兵兴奋的鼓噪。
  想起太女孤身闯阵,如逆行的小舟在人海中挣扎,好容易挣扎到救人的那一刻,然后……
  当时太女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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