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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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钟清润。”
  知臻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轻声叫出一个名字,琴房里背对房门坐在琴凳上那个少年在听见知臻的声音后缓慢地转过头来,圆圆的眼睛盯着她,张口似乎是礼貌性地试图回应她,却在下一秒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记得这个陌生少女,她的熟稔给他一种两人已经认识许久的错觉,嘴巴已经做出了反应大脑却未及时想出对策,一时僵在那里,眼底透出些无措。
  琴房里静悄悄的,知臻回身带上门,踱步到钟清润身边,嘴角的微笑扩得更大,眉眼弯弯地回视呆愣住的他,
  “初次见面,钟清润,我是你的助理。”
  钟清润默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栗色头发蓬松着耸在圆脑壳上,随着主人点头的动作上下摆动,一米八多的身高偏生出股乖巧的感觉,像某种可爱又没有攻击性的大型动物。
  知臻耐心等他的回音,对面这个腼腆男孩仿佛思考了许久。
  钟清润迟疑地看着对面的女生,她抢先一步字正腔圆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生生将他机械又古板的节奏打乱了。
  “嗯。”
  知臻猝不及防地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歪歪头,假装十分困惑,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听话。
  “知臻,知晓,归臻,知臻。”
  对面的男生又点点头,抿起嘴巴像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知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活的木头,木讷得有些搞笑。她眼神滑过钟清润白色T恤外面套着的米色衬衫最后落在他眼睛微垂下的睫毛上,又长又卷,投下一小片阴影。
  是根秀气漂亮的良木。
  房间的空调是同一控制的,温度调得过低了,琴房本就在阴面,没一会两人就有些手脚发凉,知臻找到开关将空调关掉,走到窗边将几扇窗户敞开通风,午后柔柔又燥热的风顺势吹进琴房中。
  钟清润练琴练得投入,知臻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欣赏着他专注于黑白琴键里的模样,侧脸线条利落流畅眼神更显坚毅,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琴键有限但奏出的乐曲无限,延展着,仿佛牵着知臻的意识在遥远的音乐厅内跳了一支完整的华尔兹。
  钟清润过于专注,几乎忘了时间,等到记起来时,他猛地想起今天他拥有了唯一的一位听众,迅速回头寻找原本在墙侧静坐的知臻,却发现座位空了。
  身侧传来响声,钟清润循声望去。
  知臻笑意盈盈地立在窗边,见他停下抬手为他鼓掌。
  “你弹得真好。”
  钟清润的脸霎时泛起红,不知是午后的热气染上的还是因为知臻直白的夸奖羞得。
  他有点结巴,
  “我只是业余。”
  知臻没有夸张,刚刚那乐曲划过耳朵激荡过的惊艳感尚未退却,她站回钟清润身边,再次开口,
  “真的很好,我可从不说假话,”她从袋子里拿出进来时带的果汁,瓶身因为受热上下一齐冒着水珠,散发微微凉的气息。知臻递给钟清润,“送你的,我觉得学校果汁店最好喝的。”
  “我不...”
  “你都流汗啦,喝这个降降温,”知臻像是想起什么,手里的动作变得迟疑,“你是不喜欢喝葡萄汁吗?”
  钟清润一愣,笨拙地回应,
  “不是,我没有不喜欢。”
  知臻舒口气,复又表情明媚,
  “见面礼而已,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钟清润老老实实地接过葡萄汁插下吸管小口地喝,知臻注视着他的动作,盯得钟清润有些莫名的紧张。
  “喝了我的见面礼,作为报酬,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咳咳咳”
  平地一声雷。
  钟清润听着身边的少女面色如常地吐出的话,一个呆愣间未按时做出吞咽的动作,把果汁呛进了气管。
  知臻是故意的。
  她是助理,拿他的联系方式理所应当,但她偏要说得暧昧,决不做出公事公办的腔调。
  “好吗?”
  她又在问。
  少年面色红红,他最不擅长语言,面对善于玩弄语言游戏的知臻只有节节败退的份,飞快地点头答应。
  ...
  钟清润第叁次去排练的时候晚了一些,知臻先坐在了琴房里,手机新收到的他在聊天软件里发过来的消息,
  “抱歉,我们下课晚了,赶过去可能还要十分钟,我尽量快。”
  正儿八经的像是个老干部。
  一周多了,知臻已经对他这种聊天风格彻底免疫,这已经比起最初好上了许多,知臻第一次主动和钟清润聊天时他回消息的速度慢到她以为他的手机没装输入法,写信都比他的回复快,回复内容更温吞,那天分开后知臻问他葡萄汁好不好喝,本是个引子,但他回,
  “好喝,谢谢。”
  多一个字的交谈都没有。
  知臻再问他晚饭吃的什么,自己在食堂站着不知道吃什么,等了又等,隔了十五分钟他才回,
  “我还没吃。”
  知臻瞥一眼在手边亮起的手机,吞下口中的油泼面,叹口气,重振旗鼓地回复,
  “那不打扰你啦,你早点忙完早点吃饭。”
  知臻等在琴房里百无聊赖,房间开着窗通风,她趴在窗口,窗外是他们学校着名的一条林荫路,葱郁又缭乱,午后的阳光直直地投射在茂盛的树冠上,顶端晃动着,一排排一丛丛的仿佛成了连片的烟雾,迸发出夺目的绿意。
  不和谐的声音也是这时候出现的。
  熙熙攘攘的,由远及近,听起来似乎是一群人,还有行李箱轮子压在柏油路上的细碎声音,一个男声随着脚步的靠近率先闯进她的耳朵,
  “你带这么大行李箱干什么?”
  另一个男声更加清晰,
  “我一会排练完就直接走了,去找我女朋友。”
  “哪个女朋友?”
  “滚你的,我就一个女朋友。”
  音量越来越大,声音钻过树叶缝隙清晰地还原在知臻耳边,好熟悉。
  “这么说不太对吧,你那不是一个接一个女朋友吗。你就不能和你的贝斯一样老老实实毫不张扬吗?”
  “卞初良,你一天不讲点冷笑话是不是难受?”
  知臻头回觉得卞初良这个傻鼓手的名字这么如雷贯耳,电击一样惊得僵在那里,卞初良出现的地方不出意外那个人也一定会紧随其后,像印证她的想法般,楼底树干间下一瞬就穿出几个身影,领头的人正是卞初良。
  知臻猛地蹲下身子,把头死死藏在窗框下面,姿态像是半根头发丝都不愿意露出。
  “怎么能是冷笑话呢,我只爱讲贝斯笑话。”
  卞初良的声音逐渐断断续续地再听不清,知臻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干嘛这么心虚?
  知臻手指绞在一起,突然莫名地恼羞成怒,只是分手而已,正常的、和平的分手,结果现在甚至还没有看见那人半个影子自己就像逃犯见了警察似的,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啊,她欠了他钱吗?
  似乎说服了自己,知臻扒着窗台又站起来,声音已经消退,她挺直脊背,窗外还是满目的绿色。
  她有点形容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原来已经躲开了。
  她是在庆幸还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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