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南枝 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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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是第一个孙女呢。”
  沈若筠见外祖母训斥着凭胡子便能去评选美髯公的舅舅,忍不住想笑。
  沈蓟也不认生,见换了人抱,咧嘴笑了笑,伸手就要抓苏子霂的胡子。
  沈若筠见状,估计是狄枫和菡毓总摇彩缯逗她,叫她看见这些动来动去的就想抓,忙要将女儿抱过来。
  “无事无事,”苏子霂抱着沈蓟笑道,“小孩子没什么力气……”
  他说完此话,脸上就露出痛苦神色来。沈若筠将手伸过去,沈蓟才放弃拔胡子,握了娘亲的手指。
  蒋氏见了,觉得有趣,也学沈若筠的样子,伸手指给沈蓟握着玩。
  自苏家回来,杭州的小院也挂了门牌,叫“苏宅”。见过了外祖母,沈若筠就跟易风去未雪斋制脂粉的地方,指导脂粉制作。
  “未雪斋这个名字起得不错。”沈若筠道,“像是陆蕴起的。”
  “是陆管家起的。”狄枫道,“陆管家说等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逃来此地,这里的脂粉生意会更好。”
  沈若筠有些想笑,估计杭州的笋都被陆蕴挖完了。汴京耻,犹未雪;汴京人,却要在此暖风熏得游人醉了。
  易风做事效率极高,沈若筠给了方子,这里便已出了样品。沈若筠一样样看了,珍珠膏、玉面梅、露染香都无什么问题,只是需要米酵水的益母草玉泽面霜还做不了。
  “看来这事还得小姐来。”易风道,“这边试了好些……都不够澄净,还有酒气。”
  “有酒气的万不可用,此物宁缺毋滥。”沈若筠道,“米酵水以前便难制,这几日我又将之前所做的试验都详记了,你先照着我的方法试试。杭州气候比汴京湿润,方子我也做了调整。”
  看完脂粉样品,沈若筠又去地窖检查米酵水,“米酵水发酵时不宜太潮湿,可拿些石灰控制。”
  她挨个看了每一罐,都能找出些失败原因。易风在旁听得跃跃欲试,嘱咐人今日就再放一批。
  忙了半日,沈若筠挑了两套品相好的珍珠膏,又配了套适合苏老夫人用的面霜,加上玉面梅、露染香,拿未雪斋的盒子包了,叫林君送去苏府。
  “苏家以后若是寻来未雪斋买,每月还照着这个数送去。”沈若筠道,“我也看了账,眼下的价格不成,还得提价限量。用得起的人家也不在乎,且杭州不似汴京,脂粉铺子极多各有所长,咱们若是将这块生意做大了,必遭人记恨。只要提供最好的,将有钱有权的拢住了,便能立住生意。”
  易风何尝不想如汴京一般,只是要在此地从头开始,短期怕做不起来。
  沈若筠知道在此地生意比汴京难做,与易风道:“横竖来的,又买得起的,都辛苦你好好哄着,我与你提成。”
  易风笑道:“若无二小姐,不过是普通脂粉铺子。还是等二小姐与陆管家所愿得偿那日,再谈提成之事吧。”
  沈若筠点点头,他算是陆蕴的人,到时候叫陆蕴与他细算。
  沈若筠回去又琢磨了几个胭脂、口脂方子。丫头们上街将杭州大小脂粉铺子买了个遍。沈若筠发现杭州虽然脂粉种类繁多,但是于香道上远不及汴京讲究。
  想来是因为杭州城四处都有走街串巷的卖花小贩,两文钱便可得一茉莉手串,四十文便可买一编织的茉莉花篮,挂在室内,满室皆香。
  沈若筠给沈蓟买了一个花篮玩,又将之前陆蕴写的香丸、香膏的方子默了,亲自挑了香料,细细制了一遍,将过程详记了。
  等汴京逃难来的达官贵人到了杭州,必是看不上这般简陋的香事。
  等未雪斋的事都妥当了,沈若筠又考虑去郊区找地方试验远射炮。杭州人多,并无可购置的开阔地皮,这事就不好办。因惧怕辽人,北边的人都在陆续往南边迁,在杭州试验,囤石脂,总显得掣肘。且杭州无石脂,在此地也呆不长久。
  眼下有两件重要事,一是开采石脂,二是去寻琅玡王,说服他出兵北伐。沈若筠想着此事,便觉得石脂最好是在北边开采,减少运输风险与成本。
  她又去翻看陆蕴留的矿息手札,见陆蕴留给易风的冀北车辇图还放在案上,也铺开细看。
  厚重的布帛卷了许久,都需要镇纸压边。沈若筠细细看了,发现这份辇图十分特殊,跟之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还标了许多批注。
  沈若筠看不懂,想着林君去过冀北,便将他请了来,让他细讲着各处风貌,她对着标记研究。
  等看到青州时,竟见陆蕴在一角上标了两个小字:“石脂”。
  沈若筠又仔细看了看,青州也不小,陆蕴标的是青州城外较空旷的一处。
  “青州眼下是辽人的地方吗?”
  “不是。”林君道,“青州以东是辽人的地方。青州在京东东路北边,多崎岖山路。本就不富裕,之前还遭了大灾,朝廷本来要去赈灾的,可又没去,城里十室九空,辽人看不上此地。”
  沈若筠想着既不是辽人地盘,或可去青州,开采石脂,做远射炮试验。
  林君猜出她想法:“小姐想去青州?”
  “去啊。”沈若筠道,“我们在此不好做远射炮试验,此地也没有石脂。”
  “可苏家那里……”
  沈若筠知道他是何意,“苏家是极好,到时候我也要带长姐一道来看望外祖母。”
  林君想了想,“去青州也可先走水路。”
  “事不宜迟,咱们赶在河道冰封前走吧。”
  两人定了即刻要走,便由林君去规划路线,可惜在此只住了半月,就又要搬走了。
  菡毓见沈若筠休息,忙将沈蓟抱了过来。沈若筠喂了女儿,又想着要不要带她一起走。
  杭州无战火波及,气候也宜人。自沈蓟出生,菡毓时刻都如眼珠子般看着,若是将菡毓与沈蓟留在杭州,也不是不行。
  她瞧苏老夫人与蒋氏,都是很喜欢沈蓟的。
  沈蓟向娘亲摇手手,沈若筠便伸手指给她握着。又想若是当年她可以离开汴京,祖母是愿意留她在汴京,还是一道带去冀北呢?
  想来祖母必不会将她独自留在汴京的。
  她给女儿取名“沈蓟”的时候,就不该有与她分开的想法了。
  人世短暂,又经得起几次别离呢?
  定了离开杭州的日子,沈若筠带了些补品、未雪斋新制的脂粉,有些忐忑地去了苏家。
  沈蓟虽小,但是已能记人了。见了苏老夫人,还会露出无牙的笑颜。
  沈若筠没提离开事,只是替苏老夫人扶了脉,又讲了许多要注意的事项。
  “祖母往日不要总与旁人生气,气大伤肝,可以叫丫头们替您揉揉这处……”
  蒋氏上心,在一旁仔细记了。
  倒是苏老夫人听出几分来:“你是要走么?”
  “是。”沈若筠也不瞒她,“我要北上。”
  “胡闹。”苏老夫人声音大了许多,又想起沈蓟还在一旁,才压低了些:“眼下北边乱得很,旁人都是费尽心思来南边,怎么你偏要北上去?”
  “祖母,我还有些事做。”
  苏老夫人看着容貌十分肖似女儿的外孙女,敛去笑意,肃目问她:“你可知,我以前为什么不愿将你娘嫁到沈家吗?”
  “我家……”
  苏老夫人性子急,不等她回答,便自己答了:“算了,还是我来说吧。众人皆以为,我是嫌弃沈家是武将,才不愿结亲的。可我最为忌讳的,是你家世世代代都如此,从无改变。自她嫁到沈家,我就担心她守寡会受人欺负;她有孕我就担心她儿子、乃至孙子也要重复沈家这样的悲剧……叫她尝遍人世辛酸苦楚。”
  “你姐姐出生后,我还觉得高兴,还好是个女孩。”提到沈听澜,苏老夫人愤然道,“谁知道佘氏竟将她也带去了冀北,叫她也上了战场……最后竟落得如此结局。”
  沈若筠明白她的意思,心下也如刀剜般难受。她双手交叠,拜苏老夫人:“祖母,我家确实世代如此,叫我娘不曾有常人夫妻幸福,子女绕膝的生活……可我想,我娘既选择了我爹,应是没有怨过的。”
  苏老夫人赌气道,“你若执意北上,以后就不要登我家门了。”
  “不管您如何说,我都要北上去的。”沈若筠低头让眼里的泪落尽了,“此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希望祖母不要因我生气,身体康健……我虽与您相处时日短了些,却也很喜欢您。”
  “你说什么胡话呢?”苏老夫人见她落泪,十分心疼,板着脸道,“既在乱世里能活下来,做什么一定要北上送死?”
  “因为我不去,便无人会去。”
  “天底下有这么多人……”
  “天底下有诸多人,可只有我想要接她回来。”沈若筠擦了擦眼睛,“自她和亲,我就总想,我娘将我生下来,许是因为这世道太苦了,若没另一个惦念着……就活不下去。”
  苏老夫人微有动容,“那你将小囡留下来吧。”
  沈若筠婉绝她的好意,“我年幼时,觉得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娘……如何能叫她也这般长大。”
  她离开苏府时,觉得外祖母必也要如对待母亲那般,不再理她了。
  翌日,苏子霂来芍药桥找她。
  小院的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在装箱。沈若筠见舅舅来了,有些意外,忙请他上坐,又亲自去泡茶。
  苏子霂打量她有些肿的眼睛,与她道:“你昨日走后,你祖母也落了好些眼泪。”
  沈若筠闻言,眼鼻又有些泛酸:“惹祖母生气,是我之过。”
  苏子霂喝了口茶,担忧道,“北边不会太平的。”
  “我知道。”沈若筠道,“可那里离她近些。”
  “我自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与你娘是不一样的。若是你娘当年带着你来苏家,必会留在杭州的。”
  “这不一样。”沈若筠道,“我娘若是知道我北上,是不会拦我的。”
  “也罢,不说了。”苏子霂取了个锦袋递给她,“舅舅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什么,你拿着这个,走漕运会方便些。”
  沈若筠接过来摸了摸,猜测是苏子霂的一方印信,也不与他推辞,“舅舅放心,若是出了事,我必说此物是伪作的。”
  “我是盼着你出事么?”苏子霂又好气又好笑,“你北去,也得给家里报个平安。”
  “是。”
  “你祖母是惦记你的,务必要带阿蓟回来看望她。”
  沈若筠忍着泪意,“我知道,祖母心里一直很惦记我娘,也是因为心疼,才气了这些年……叫她担心,是我之过。”
  “家人之间,哪有什么对错。”
  苏子霂离开前,又去抱了抱沈蓟,贡献胡子两根。
  沈若筠送他离开,苏子霂临上车,又回头殷殷叮嘱:“你要记得,家里还有人盼你归来。”
  第九十五章 青州
  要去青州,最快的路线是走水路至京东东路渡口,再北上转去青州。
  易风知道沈若筠即刻就要北上,忙将钱庄的账簿搬来,与她一一交代。
  “将军让我们安排冀北百姓撤离,但是官府没安置银发给百姓……”易风道,“我们将小姐运来的粮食发了,可还有好些人不愿背井离乡,因着一时兑不出这么多银钱运来,陆管家就发了手写的兑钱券。后来我们到了杭州,就筹建了沈记钱庄,钱庄眼下主营制钱、私钱与白钱的兑换。”
  沈若筠之前已听林君讲过此事,“从冀北来此地兑钱的人多么?”
  “不多,一共才二百五十三户,不到十之一。”
  沈若筠轻叹,想起杜甫的《垂死别》,于边境百姓而言,何处为乐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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