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门 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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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玄话虽这么说着,却并未真地阻止她看孩子,没多久,稳婆就抱着洗好的婴孩走了回来。
  陆玄小心地伸手接过抱在怀里,让陶云蔚倚在自己身畔看。
  “宗主这抱孩子的手法真是熟练,一看就是下过工夫的。”稳婆笑着捧道。
  陆玄扬了扬嘴角,口中淡道:“这也不是很难。”
  陶云蔚只当自己失了忆,没有去提醒陆宗主私下里抱着枕头练习的“刻苦”往事。
  “你说放儿的眉眼是像你还是像我?”陆玄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如是问道。
  陶云蔚道:“放儿?”
  “哦,对,忘了同你说,我刚刚给他取了名字。”陆玄笑道,“叫陆放。你觉得好不好?”
  陶云蔚望着他,眸中含笑地点了点头:“嗯,很好。”
  陆玄就高兴地给一屋子人打了赏。
  孩子被奶娘抱了下去,夫妻两人依偎着靠在床头说话。
  “我今日过去的时候正好撞上,才知道元瑜昨日回到崔园后得了急病。”陆玄说着,轻叹了口气,“他还不让我们告诉三娘。”
  陶云蔚听了他转述崔湛说的那番话,沉默着没有言语。
  陆玄看了看她的神色,问道:“若元瑜还想再求一个机会,你肯给他么?”
  “这是他和新荷的事,”陶云蔚道,“这机会给不给,也该是看新荷自己的意思。”
  “哦,”陆玄笑笑,佯作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说道,“那可好,少了陶大姑娘这份阻力,元瑜可算成功一大半了。”
  陶云蔚没什么力气打他,便就着靠在他身上的姿势,转过脸在丈夫肩上咬了一口。
  陆玄失笑地搂住了她:“你是该磨磨牙。”
  她“噗嗤”笑出了声。
  “你大可不必替你那好友来试探我。”她说道,“新荷的主意有多正你也瞧见了,崔元瑜自己也在她那里吃了闭门羹,他若能当真再求得个机会,那也算是他自己有本事。”
  陆玄点点头:“你说的是。”说罢,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别管他们了,你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
  陶云蔚确实累得眼皮直打架,口中模糊的一声“嗯”都还未完全成音,就已禁不住歪倒在了他怀里。
  陆玄低头在她发际吻了一下,温声道:“辛苦了。”
  第118章 择路
  翌日,陶家众人来陆园探望陶云蔚。
  陶新荷抱着陆放,高高兴兴地道:“这下好,小阿简有玩伴了!”
  阿简便是陶伯璋和彭氏的儿子,此时他正被自己母亲乖乖抱在怀里,睁着双充满了好奇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表弟,偶尔发出几声咿咿呀呀的音。
  大人们听了都笑。
  彭氏道:“我看最好还是二娘家的宁儿,家里就她这么个女孩儿,兄弟们都是要好好捧着的。”
  陶曦月去年十月已生下了长女李书宁,听说现在若无特别事都轮不到她自己带孩子,不仅李衍将宝贝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常亲力亲为,李悯也是只要闲着必来阿妹长阿妹短地围着,更莫说本就还有乳母、侍女等一堆人照顾。
  陶新荷玩笑道:“可惜咱家没有多的姑娘,不然倒是能和二姐夫再结个亲,瞧阿悯这模样以后多半也是个疼媳妇的。”
  陆玄和陶云蔚对视一眼,含笑未语。
  陶从瑞接手抱过外孙,亦是满脸乐呵。
  陶伯璋对小妹说道:“你又知家里没有?”
  陶新荷立刻夸张地“哦”了一声,冲着彭氏道:“嫂嫂,阿兄还想要个闺女!”
  陶伯璋无奈失笑,语气温然地道:“三娘你莫调皮。”
  彭氏红了脸,嘴角笑容却透着甜意。
  恰此时,杏儿来报说崔夫人到了。
  陶新荷神色微顿。
  其他人看出了她神情间的不自在,陶云蔚便问道:“你要不先去旁边屋里待会儿?”
  陶新荷其实并不排斥见到崔夫人,往时崔夫人去净因庵探望她,她也是会与对方喝喝茶说说话的,只是现在崔湛刚回来,她对他又才说了些并不怎么好听的话,这个时候让她再见婆母,心里多少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阿娘来探望阿姐,我哪有避着她老人家的道理。”
  陶从瑞赞同地道:“一事归一事,你婆母既待你真心,我们也不能学那位太夫人这般不讲情义。”说罢,主动地吩咐了杏儿去把人请进来。
  崔夫人见到陶新荷时并无什么意外之色,显然也是知道她肯定会在这里,两人相视一笑,陶新荷开口唤道:“阿娘。”
  崔夫人上前来虚扶了她,说道:“元瑜原本是想一同过来的,不过他身子还没完全好,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她说到这里,略略一顿,又续道,“而且宛山别院那里也有些事需要他去处理。”
  陶新荷愣了愣。
  崔夫人像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完了也并不去等她的回应,转而兀自与陆玄、陶云蔚夫妇还有陶家其他人见了礼,又分别送了陆、陶两个小娃娃一块金锁片和一包金豆子,然后才对着陶云蔚说道:“我今日过来,除了是想探望陆夫人之外,也是想同两位说一说周姑娘的事。”
  陶伯璋等人闻言,便主动地告了回避。
  陶新荷站在旁边没有动。
  “元瑜回来之后已明确同家中长辈说了此生只求新荷一人。”崔夫人说这话时仍看着陶云蔚,语气也平平不带什么偏向,仿佛她口中之人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她也只是在陈述着一桩事实。
  “后来他也把静漪的事与我说了,”崔夫人道,“我们都觉得这些往日纠葛也的确到了该了结的时候,所以待会我同他会先去宛山别院,等与周姑娘把事情说定之后我就会放出风声去,还请你们让对方早做准备。”
  陶云蔚看了眼陶新荷,沉吟须臾,说道:“简之挑中的是南郡华容柴氏,门第虽不能与崔、周相比,只是丁姓士家,但家风清正,在当地士庶间声名都不错,他们家听说了周姑娘为有容郎君守节之事也十分钦佩,所以很愿意求娶她——况南郡又是安王封地,柴家就算看在安王殿下和二娘的面子上,想必也不会薄待她。”
  “只是这样一来她也算得上是远嫁了,”陶云蔚道,“但我觉得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条好的出路,只要她自己狠得下心,往后的日子定会好过许多。”
  毕竟周家也不可能去华容纠缠她,到时周静漪也算是彻底摆脱了过往的影响,无论崔、周两家再有什么是非,也牵扯不到她头上去。
  崔夫人颔首道:“两位考虑得极是。”又感激地看着陆氏夫妇,说道,“这事本该是我们崔家来弥补的,累你们费心了。”
  陆玄道:“崔夫人不必客气,此事既为元瑜和新荷所愿,我们夫妻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崔夫人便起身准备告辞。
  陶新荷主动道:“阿娘,我送您吧。”
  崔夫人笑笑点头,又对陶云蔚说了两句保重的话,便与儿媳相携着出了门。
  “好了,你也不必远送。”崔夫人轻轻拍了拍陶新荷的手背,说道,“元瑜还在外头等着我。”
  言下之意似是理解她的心思,不想两人见面尴尬。
  陶新荷愣了愣,说道:“他来了?”
  崔夫人道:“他知你见着他会不自在,所以就在外面等着。”
  陶新荷沉默了片刻,问道:“他的病……没什么要紧吧?”
  “无事,他底子好,现下只是外伤没好透又冲了心火,”崔夫人道,“药石可用,但也要他自己想得明白才行。”
  陶新荷没有说话。
  崔夫人看了看她,又道:“新荷,你莫要有什么压力,元瑜说了,他这样做并非为了求你妥协,而是想让你看看他还能不能值得你再喜欢一回。”
  陶新荷微怔。
  崔夫人已又再笑了笑,拍拍她的手,道别而去。
  崔夫人坐上马车,看了眼刚放下窗帘的儿子,心中暗叹,柔声道:“你既舍不得,先前就该随我进去看她一眼。”
  崔湛摇了摇头,平声道:“此时相见,恐怕只会让她嫌我烦。”
  崔夫人无奈,只好安慰道:“你让我转的话我已都转给她了,我想她应是已很明白你的决心。”又道,“先前她还问了你的病要不要紧。”
  崔湛没有说什么,只道:“谢谢阿娘。”
  崔夫人实在拿不准儿子到底要走什么路数,也不好多问,只能由了他去。
  母子两人今天是借着来陆园探望的机会,打算把周静漪的事情给定下来,毕竟崔湛的病还没全好,此时离家特意去宛山别院一趟恐怕有些引人注目,于是崔夫人便出了面。
  而当周静漪听说崔湛陪着崔夫人来探望自己的时候,就也已猜到了他们的意思。
  果然,崔夫人才一进厅堂,便借口要去溷房,回避到了屋后。
  院子里站着海棠、芙蓉,门外守着如风、如云,厅内,只剩下了周静漪和崔湛。
  气氛沉默了片刻。
  “陆夫人说你要见我。”少顷,崔湛先开了口。
  周静漪轻轻点了点头,她沉吟了半晌,说道:“你回来那天,我也去金陵城了。”
  崔湛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须臾,想到了什么,平静道:“我从宫里出来之后便去了净因庵。”
  周静漪也回得很平静:“嗯,我看见你从那里出来。”
  其实她那天并不是要去迎他还是什么,这毕竟不现实,她也没想过那天就能见到他或是同他说上话,但不知为何,那一天从早上起床开始,她心里头就有个强烈的冲动:想要去净因庵看一看。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看什么。
  直到她看见崔湛骑马飞奔而至,又看见他失魂落魄地淋着雨从里面出来,从头到尾,他都目不斜视,没有往旁边,更没有往远处看一眼。
  “陆夫人对我说,当日在白水庄,你是因为陶三娘才去的。”周静漪看着他,说道,“元瑜,你那时答应娶她,到底是为了谁?”
  为了崔氏,为了你自己,为了我,还是……为了她?
  崔湛却回道:“静漪,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良善、无私。”他说,“当初你和兄长定亲的时候,我憎恶过他;后来我答应娶新荷,也仅仅只是因为我愿意同她好好过日子。这二十几年来我为了别人去做的事已经太多,但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我也想要拥有。”
  周静漪倏地攥紧了手里的巾子。
  “你这样说,便是承认你当初心里也有过我了?”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你从未打算为了我争取什么,那你为何还要在我之后也守那五年之期?每次我问你对婚事的打算,你都好像很是抗拒,崔元瑜,你敢说这五年煞期与我无关么?”
  “这个问题新荷也曾问过我,那时我不知该如何回她。”崔湛凝眸朝她看来,说道,“此事是与你有关,”他说,“但也与你无关。”
  周静漪愣怔地看着他。
  崔湛缓缓说道:“我心中有愧,想着若那时我不是因与阿兄置气,或许他不会出事,更不会失救。后来周家送了你来为阿兄守节五年,我更觉得自己不堪,兄长和你都因此遭了劫难,我崔湛又凭什么得享顺遂?这五年,是我为兄长赎的罪,也是我对你的歉意。”
  “至于少年情愫。”他看着她,说道,“静漪,从你答应和兄长定亲那时起,就注定我不可能将你放在心里一辈子,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这五年,已经足够长了。”
  甚至还要更早。或许,是当愧疚与羞耻如潮水涌来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变了。
  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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