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再沐皇恩_分卷阅读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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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珅垂着头,与众人一同沉默着。他知道,皇帝问的是《论语》里的内容。那些平日里只顾花天酒地的权贵子弟,连满语都只学了个皮毛,对汉人的四书五经就更是一窍不通。
  弘历目光灼灼地望着一个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开口,逐字逐句地又问了一遍。语速虽然放慢了许多,但话里的气势却越来越强,直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吴省兰原本低垂着头,已经不抱希望了。不曾想在一群困惑不解、面面相觑的学生中听到了正确的答案。
  和珅一边说着答案,一边偷瞄上座坐着的男人。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感觉到一道颇具压迫感的视线从上座投来。被帝王的目光注视着,和珅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好!”年轻的帝王话里透着赞赏:“你叫什么名字?”
  和珅恭顺地应道:“学生钮祜禄·善保叩见皇上。”
  弘历瞧着眼前的这一叩首,只觉得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只要他一个转身,和珅就候在不远处。眼前的少年,远没有上一世的成熟圆融,声线中还带着几分青涩,却青涩得让弘历欣喜。
  还好,一切都来的及……
  吴书来见皇帝怔怔地瞧着和珅,也不说话,忙轻声唤道:“皇上…皇上…”
  弘历回过神来,略一点头,接着问道:“方才的句子,何解?”
  和珅心中暗暗打鼓,面上却无比淡定,淡笑着应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为官者,应当向皇上尽忠,皇上能够做到礼贤下士,是天下万民之福。”
  弘历满意地颔首,口中默念着:“善保…善保…今后你就叫和珅吧,珅者,玉也,愿你今后能如玉般温润通透,机敏从容。”
  和珅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皇帝的眼中蕴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少年怔愣间,藏在袖中的打油诗掉了出来。
  和珅冠玉般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急忙伸手去拾,却被弘历叫住了:“那个…从袖中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吴书来抢先一步拾起地上的纸,呈到弘历面前,和珅暗道不好。只见弘历盯着那纸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再抬起头时已是乌云密布。厉声喝道:“和珅,谁给你的胆子,竟写下这种悖逆之词。”
  不待和珅辩解,便又冲吴省兰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我大清的肱股栋梁?!”
  吴省兰见天威震怒,腿脚一软便跪倒在地,讷讷地垂着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弘历瞥了眼伏跪着的少年,沉声道:“和珅,你还有何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亲不要大意地收藏吧,你们的喜欢是我写文的动力(づ~3~)づ
  ☆、第六章
  和珅垂首应道:“回皇上的话,这诗并非学生所作。”
  “你有何证据?”弘历面沉如水地问道。
  “皇上请看,这纸上的字迹不对。学生除了学赵孟頫外,还学董其昌。可这纸上的字,只有赵骨,却没有董筋。”
  弘历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和珅啊和珅,你这又是赵孟頫,又是董其昌的,何不直白一些,说是仿朕的字呢。”
  “和珅不敢。”和珅挪了挪跪麻了的腿,冷不防却被一叠稿纸砸中了脑门。
  “不敢?这是你的功课吧。你看看上头的字,若是换成朱批,说是御笔也没几个人会怀疑。”
  和珅伏跪在地,朗声应道:“皇上的字,雄浑饱满,一气呵成,学生仰慕已久……”
  话未说完,一个盛满茶水的杯子迎面飞来。和珅偏头一躲,茶杯就在身后的地上碎成了几片。
  “投机耍滑,阿谀奉承,你若把这份心思用在正道上,当年何至于……”弘历猛然顿住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去看和珅的表情。
  和珅好似被吓住了,一张脸苍白得可怕,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下疑惑又忐忑:史书记载,和珅之所以得了乾隆赏识,和他一手酷似乾隆的字有很大的干系。这位好大喜功的帝王,对马屁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弘历见和珅低着头,一副惶惶然的模样,霎时间也于心不忍,缓和了语气道:“这首诗既不是你作的,那你可知是出自何人之手,作诗之人意欲何为啊?”
  和珅轻轻地舒了口气,温声道:“回皇上,这诗是今日传到学生手里的。它的作者学生不清楚,不过学生认为,这诗还有另一种含义。”
  弘历审视了他半晌,开口道:“说说看。”
  和珅回忆了一下诗文,从容应道:“学生以为,这‘千人石上坐千人’指的是这官学中的万千学子;这‘一半清来一半明’,是指其中的学生,将来为官清正廉洁,明察秋毫;至于这‘两朝天子一朝臣’,指的是咱们大清的两朝元老,颇受百姓爱戴的刘统勋刘大人。这诗里的意思是,寄语吴教习,希望他将来能多培养几位像刘大人那样的栋梁之才。”
  和珅一边答话,一边脑子转得飞快,从那一溜儿的满清名臣中搜肠刮肚找出一个两朝元老来。硬是把一纸讽刺教习,私藏不臣之心的诗文,说成是赞誉之辞。
  这话说完,又是一室寂静。弘历也不说话,端起桌上新沏的茶水,慢悠悠地品了一口。却在众人都放松警惕之际,猛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案上,一声闷响昭示着他的怒火:“刘统勋?好一张如簧巧舌,他吴省兰算个什么东西,能教出刘统勋,他顶多也就能教出个和珅。你和珅又是个什么官,清正廉洁,明察秋毫,你哪个字能做到?”
  和珅跪在地上听着弘历的问话,沉默了一阵,方才答道:“学生想做能臣。”
  弘历到了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和珅跪在地上的姿态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合了。
  记忆中的和珅,确实是个能臣。
  论刚毅,他不及阿桂;论直率,他不及钱沣;论清正,他不及刘墉;论文采,他不及纪昀。
  可是弘历比谁都清楚,他离不开和珅。
  和珅就像个百宝囊。他想要的,和珅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他办到。
  南巡要银子,和珅去筹;打仗要银子,和珅去筹;老佛爷过千秋节要银子,和珅去筹。他喜欢看和珅竭尽全力地讨自己欢喜,费尽全力地周旋于官吏之间。那些私密的事情,他不能对旁人说,唯有和珅,能够充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在太后面前,他要做个好儿子;在后妃面前,他要做个好丈夫;在满朝文武面前,他要做个威严的君主;唯独在和珅面前,他能做一回无所顾忌的逍遥天子。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和珅。只要能和他呆在一起,便心安快活。他不晓得这种情绪是什么,然而他乐意将和珅绑在他的身边。从御前大臣到内务府总管,他许给和珅高官厚禄,世人艳羡的权柄。他的生活起居,他的日常出行,他的脾气心情,没有人比和珅更清楚。
  他的皇后乌喇那拉氏说:“和珅事事为皇上考虑,臣妾知道皇上看重他,但再怎么看重,也不能越了君臣之界。”
  年少气盛的帝王浅笑着应道:“朕的心中所想,和珅都能领悟。朕想不到的,和珅都替朕想到了。如果哪一日,皇后也能做到这些,朕自然会多看皇后一眼。”
  就是这一句话,将乌喇那拉氏气得绞了头发。弘历命人收缴了她的金印金册,一国之母只剩下个虚名。
  惇妃汪氏,十公主的生母。在得知他要为女儿和丰绅殷德赐婚时,恨声道:“皇上对和大人存了那样的心思,何苦让十格儿来当牺牲品。”隔日汪氏就被贬为惇嫔。
  后妃都能看出来的情愫,和珅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又怎会不知道。然而他没有点破,只是在南巡时,给皇帝找各色莺莺燕燕;在西洋使节来访时,向他献上金发碧眼的女子。和珅用这种方式,一次次地提醒他,他们之间隔着君臣大防。
  他竭尽所能地纵容和珅,只因为他相信:和珅绝不会欺骗他、辜负他、背叛他。在和珅的劝说下,他坐上太上皇的位子。他继续将大权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却没想到引来了新皇嘉庆对和珅的忌恨。
  弘历每晚闭上眼睛,耳边都会回荡着和珅在他临终前的呼喊:“皇上啊,您就这么走了,您让奴才怎么办?”
  他死后的灵魂随着和珅游荡了许久,看着和珅在崇文门横征暴敛;看着和珅收取官员的贿赂;看着和珅向新帝献上玉如意,言辞凿凿地表着忠心。弘历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冷,常年身居高位让他不会轻易付出感情,但一旦付出了便如同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最后,他的好儿子嘉庆皇帝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实力,一举擒拿了和珅。短短数日之间,就将和珅夺职、抄家、下狱。他看着从前他百般纵容的人,涕泗横流地跪在新帝面前,凄哀地哭诉道:“奴才家中还有妻儿,求皇上饶奴才一命。奴才愿为皇上做牛做马,听凭皇上驱使。”
  彼时成为一缕虚魂的弘历苦笑一声:原来只要是皇帝,你就愿意为他鞍前马后;原来只要能保住你的荣华富贵,你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痛哭流涕;原来朕在你心里从来都不是特别的那一个。”
  弘历看着和珅被押解游街时,沿途叫好的百姓拼命地往和珅身上扔臭鸡蛋。腥臭的蛋液顺着那张憔悴的俊脸缓缓滑落,弘历忽然就觉得自己错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朕不会再纵容他,不会让他落到如斯田地,也不会……再自作多情……”弘历的孤魂看着天牢的牌匾呢喃道。
  说完这句话,他就失去了意识。原以为自己堕入了轮回道,没想到一睁眼:自己竟回到了乾隆二十年,和珅还没有入朝为官。
  历史竟真的重来一次。
  弘历这一回忆,就将和珅晾在了一边。和珅伏在地上,帝王的沉默让时间变得分外难熬。
  “能臣,好一个能臣。”弘历回过神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吴省兰,和珅救了你的命,今日要不是他,你这脑袋和脖子就要分家了。”
  弘历走后,和珅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吴省兰被学生搀扶起来,朝和珅作了一揖。
  “老师这是做什么?”和珅忙回了一礼:“老师对学生的教诲,学生受用不尽。”
  吴省兰摆摆手:“今日之情,老师记在心里了。你年纪轻轻,就入了皇上的眼,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之后的日子里,和珅在官学里学习的科目除了四书五经,还有满汉蒙藏四种语言。骑射课就相当于现在的体育课,因着上辈子从未拉过弓,和珅第一次看见清代的弓箭,兴奋得双眼冒光。火器课则相当于现代的化学课,和珅在官学里,接触到了许多现代已经失传了的知识和经验,深深地体会到了古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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