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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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事情道来平常,数年如一日形成习惯,就会在人的思维里形成定势,继而觉得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爱与被爱,付出与被付出,都成了理所当然。
  如果有一天凝固的态势忽然破绽开一个小口,整个世界就会被倾覆颠倒,怀疑与焦虑,患得患失接踵而来。
  一切不过人在局中。
  顾珩北的目光投在纪寒川身上,专注而若有所思。
  你以前在家吃什么?
  纪寒川小心地指了指自己,顾珩北点点头,嗯,就是问你呢。
  顾珩北难得这样和颜悦色地问自己话,纪寒川很是受宠若惊,他扳着指头数:大碴粥,包子,鸡蛋烙饼
  大碴粥怎么做?
  纪寒川转着眼珠慢慢回答:把苞米碴子和豆子泡一泡,再放到粥里一起煮
  包子都有什么馅儿?
  猪肉粉条,豆沙,白菜猪肉
  顾珩北眼错不眨地盯着他,继续追问:都是谁给你做?
  纪寒川怔愣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慢慢起了一层雾,像是迷茫,又像是挣扎,他眉心蹙起,丰长的睫毛轻颤起来。
  顾珩北把一个团子放进他手里:好了,我不问了。
  能是谁给他做?养母继父,爷爷奶奶,全都是故去的人,让他怎么回忆?
  纪寒川的注意力果然立刻集中到小团子上,他把小团子紧紧攥在手里,眼睛亮晶晶的。
  小叔叔小叔叔,顾聿泽抱着顾珩北的腿直蹦跶,我要看舒芙蕾!
  让奥特曼抱,顾珩北垂眼抖了抖腿,没看小叔叔忙着。
  纪寒川把小孩儿抱起来,一大一小两颗头凑在流理台上,隔着烤箱的玻璃看里面的舒芙蕾在高温的炙烤下冒出碗沿膨胀成一朵大大的蘑菇,两个没心没肺的人傻呵呵笑成一团。
  顾珩北打开烤箱,舒芙蕾甜腻的香气迅速充斥了整个空间,他分了三分之一给顾聿泽,剩下的都给了纪寒川。
  纪寒川小心翼翼地捧住,嘟着嘴巴吹了吹热气,然后揪下软蓬蓬的一块糕体递到顾珩北嘴边:北北吃。
  顾珩北偏了下头,他并不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你吃。
  纪寒川有点失望地抿抿嘴,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舒芙蕾。
  他吃得很高兴,嘴角又扬起来,满足的表情和顾聿泽如出一辙。
  顾珩北又把芝士糯米团子放进烤箱里,一转身就看到纪寒川捏着舒芙蕾在喂小孩子。
  顾聿泽,顾珩北出声阻止,你不能多吃,等会还有糯米团子。
  顾聿泽仰着小脸理直气壮:我要多吃一点才能长个子啊!
  狠心的小叔叔毫不留情:你多吃只会长蛀牙和小肚腩!纪寒川,你自己吃掉,不许多喂给顾聿泽。
  纪寒川缩回手,三口两口吃完剩下的舒芙蕾,然后两手一拍示意小孩,没有了!
  哎呀!顾聿泽懊恼地在地上转圈圈,他学着顾进南常有的一个动作叉起腰,果冻般粉嫩的小脸蛋充着气,好像个小河豚鼓起嘴,小叔叔,我们的叔侄情分好脆弱呀!
  顾珩北被逗乐了,现在的小孩鬼精鬼精,你都不知道他们这些奇怪的语言是从哪里学来的。
  顾珩北指了指烤箱里的芝士糯米团子:里面这些小团子和小叔叔,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顾聿泽纠结地看着烤箱,弱弱竖起两根小手指:我能两个都选吗?
  不可以,小孩子必须要做选择。
  孩子垮着小脸,痛苦极了,这大概是他四岁半的人生里做出的最艰难的选择:那我先吃完小团子,再选小叔叔
  顾珩北哼笑:我们的叔侄情分真的好脆弱呢!
  顾聿泽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羞愧得滴溜乱转:那人家真的好喜欢小团子
  顾珩北故意捂了捂胸口,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小孩儿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像个小章鱼一样把细细的小胳膊腿儿都往顾珩北身上缠,清亮亮的小嗓音不停喊:
  小叔叔,小叔叔,我最喜欢小叔叔啦!
  顾珩北终于憋不住笑了,他把侄子抱起来,略带气恨地咬了一口那苹果脸蛋儿:小没良心的。
  顾聿泽搂着顾珩北的脖子,哎呀哎呀撒着娇,把口水亲了顾珩北满脸,面容酷似的叔侄俩挨着脸,都笑个不停。
  纪寒川呆呆地看着,顾珩北一侧眸,就看到纪寒川流露着深浓羡慕的眼神,像是一个孩子望着自己渴望的玩具。
  纪寒川,顾珩北往烤箱那儿点了点下颌,我跟糯米小团子你选哪个?
  纪寒川的眼睛瞬间璨亮,想也不想:北北!
  看到没,顾珩北掐了下孩子的小屁股,奥特曼比你乖。
  纪寒川听到表扬,高兴得晃着脑袋,清透苍白的脸浮现出明显的红晕。
  奥特曼没有我乖哦!小孩子这种生物天生就有领地意识,哪怕纪寒川是顾聿泽现在最好的朋友,顾聿泽也要向自己最爱的小叔叔证明自己才更乖,昨晚奥特曼不肯睡觉,是我带他去睡哦!
  哟,那你好棒棒,还会哄奥特曼睡觉。
  烤箱发出叮一声,顾珩北把孩子回放地上,一边打开烤箱门一边漫不经心地应。
  是啊!顾聿泽绕在顾珩北脚边,骄傲地说,奥特曼一直坐小叔叔门口不肯走,都是我哄他的!
  浓浓的芝士奶香淌满了整个厨房,顷刻间就融化在空气里,侵进人的五脏六腑,顾珩北戴上手套端出烘焙碗,瞄了一眼被顾聿泽出卖后涨红了脸颊又手足无措的纪寒川,笑道:
  你们两个都很乖,走了,吃糯米小团子去!
  顾珩北依约把纪寒川送到钟燃那里,徐进毕竟不放心,一早就在钟燃这里等着了,两人看到纪寒川都是大吃一惊。
  钟燃一针见血:他这是吃了你的唐僧肉吗?就这么一天功夫,脱胎换骨了?
  如果说纪寒川昨天还像个游魂,那不过一夜之间他的躯壳里就像是被注入了血肉,他的脸颊上有了绯红的血色,眼睛里焕发着神采,不论谁跟他说话他也都能回应,不叫不闹,乖乖巧巧。
  纪寒川穿了一身铁灰色的大衣,衬得身姿修长笔挺。
  进入钟燃办公室后他脱掉外套,纯白色的羊毛衫质地柔软,在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细细的光泽,藏蓝色的衬衣领子和袖子露在羊毛衫外面,整个人像是被蓝天镶了边的云朵,全身都洋溢着久违的朝气和明亮。
  徐进神色复杂得难以言喻。
  从很多年以前,顾珩北就喜欢打扮纪寒川,从少年时代的T恤衬衫牛仔裤运动鞋,到进入商场后的高定西服西裤皮鞋以及领带手表袖扣这些小配饰不一而足,纪寒川出现在人前光鲜亮丽的每一刻几乎都有顾珩北的手笔。
  他们两个从来都是只有在一起时,才是双方最好的样子。
  他们两个,只要站到了一起,就会有最好的样子。
  徐进你这是?顾珩北有点奇怪地看向眼圈忽然红透的徐进。
  没事没事,徐进用手背擦了下眼睛,不好意思道,有灰眼睛进灰了。
  钟燃坐在办公桌后,修长的手指在他光可鉴人的办公桌上轻轻抹了抹,然后吹去那完全不存在的灰尘,凉凉道:敝舍寒陋,委屈徐先生了。
  徐进尴尬不已:不不不,没有的事
  顾珩北喊了声顾聿泽:你到里面去做作业,有不会的问奥特曼。
  顾聿泽疑问:奥特曼会做吗?
  顾珩北:奥特曼不会的你就教他。
  好呀!孩子高兴地拉住纪寒川的手,我们走吧,奥特曼。
  纪寒川睁着水亮亮的眼睛看顾珩北。
  顾珩北冲他点下头,声音表情和对顾聿泽时没两样:去吧。
  纪寒川露齿而笑,和顾聿泽手牵手进了里面的休息间。
  徐进心悦诚服:学长,还是你有办法。
  钟燃对顾珩北比出一个大拇指,发自肺腑:我发现你天生点亮的技能还真不少,这奶爹够专业的啊!
  顾珩北在钟燃对面拉下椅子坐下:叫声爸爸,我连你一起奶。
  钟燃吃瘪,徐进手背抵着唇憋住笑。
  顾珩北靠近椅背里,两条长腿在桌下随性地交叠着:说正事吧,我等会还有事要办。
  钟燃递过来一份文件,又扔一支笔给顾珩北:你在这里签个字,我今天就给他做第一次催眠。
  徐进听到催眠两个字登时吓了一跳:催、催眠?
  寻常人不了解,总觉得催眠是一件神秘又可怕的事。
  协议书有三页,顾珩北垂着眼眸,脸上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气,他用笔尖敲了敲桌面,问钟燃:不考虑别的,就只从你专业的角度来说,你觉得现在给他催眠合适吗?
  钟燃的心中咯噔一下,竟是浮现出果然二字,他沉吟半晌,不疾不徐道:
  一般来说,这样心源性的失忆症患者,如果失忆给他的生活带来的影响不太大,或者他选择忘却记忆后过得比之前更好,我们做医生的是不主张帮他强行恢复的,大部分的抑郁症患者甚至还要通过催眠失忆的方式而获得痊愈。但纪寒川的情况不是特殊么
  顾珩北淡淡地打断:不考虑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人,非得催眠不可么?
  这一次钟燃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纪寒川现在这种状况已经类似于自我催眠,他屏蔽了大部分自我认知,保留了常识和知识,这其实是一种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只要引导得好,再有其他人配合,他甚至能在这种状态下恢复全部的正常生活,包括管理公司,而且获得情绪愉悦
  钟燃拇指往休息室的门比了比,他刚才那样,就已经接近于这种状态。
  顾珩北手指夹着那支笔转了转,他大概是把笔当成了烟,无意识地含到唇间抿了抿。
  俊美平静的面容依然波澜不起,即使是钟燃这样最善于解读人物表情的人,都分不清此刻他究竟在想什么。
  钟燃提醒顾珩北:但纪寒川毕竟不是普通人,NorMou还等着他主持大局不是吗?催眠和一定程度的物理治疗可能是最快捷
  顾珩北根本没让钟燃说完,犀利地问:你不能光讲最理想的状况,最坏的情况呢?假如他的记忆呈现片面式、断点式的恢复,而那些记忆偏偏是不好的,会不会对他有不良影响?
  徐进一惊,也紧张地看向钟燃。
  徐进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就忽然凝固起来,而钟燃看着顾珩北的眼神也变得很锐利,那里有徐进看不懂的担忧、失望、警告和苛责等各种复杂浓稠的情绪。
  顾珩北没有避开钟燃的目光,也静静和他对视。
  房间里的挂钟滴滴哒哒,提醒着几人时间在流逝,疑问也必须得到回答。
  钟燃盯着顾珩北,语速缓慢地,一字一字地说:
  催眠是可以强行将病人隐藏的记忆都挖掘出来,强迫他面对,但的确也可能誘发出其他的情绪病,精神和大脑的后遗症最难预料,包括你说的这种片面恢复记忆给他带来新的精神创伤都是可能发生的。
  那就顾珩北的手掌用力按在面前的那份协议书上,他站了起来,嗓音依然轻轻浅浅的,语气却比钟燃刚才刻意咬出来的字眼更加铿锵有力,先保守着来吧,让他顺其自然。
  顾珩北对钟燃说:我作为纪寒川限制民事行为能力期间的唯一监护人,他的治疗方式我说了算,不管谁来找你,你都这么说。
  苍穹是冬日里少有的洁净如洗,钟燃的这家私人医院常年绿植如云,园丁正在给一株株高大的雪松裹上新的保护膜。
  顾珩北的车就停在一棵雪松之下,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落进来,在他的发梢和肩颈上铺上一层浅金色的纱。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你在哪?
  对方有些迟疑,还是报给他地址。
  顾珩北驱车来到一个新建不久的小区,徐进的居处就在这里。
  虽然钟燃气得要爆炸,顾珩北还是把他的办公室和休息间当成托儿所用。
  事儿一件一件都很棘手,人一个一个都很难缠,但是顾珩北怕个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纪宁生直到开门让顾珩北进来还在不敢置信:你你来找我干什么小川呢?
  顾珩北径直入屋,大马金刀地在沙发上坐下,车钥匙咣当一声扔在茶几上,来者不善,气势凌人。
  纪宁生惊疑不定地揣度着顾珩北的来意。
  他刚刚在顾珩北对面坐下,就听顾珩北冷冷开口:
  纪宁生,四年前我回国,纪寒川进了HHW疗养所,他到底受了什么伤,得了什么病?
  第77章
  这个猜测来得毫无预兆,就像一条在顾珩北的记忆长河里造访过的小游鱼,顾珩北曾无数次窥见过它快速得摆尾,却从来没有试图攫住过它。
  直到昨天晚上,也许是时过境迁人在局外,当年在疗养院内横冲直撞时忽略过的所有细节都化作一帧一帧放大的镜头,清晰定格,供他重新审视。
  那天的纪寒川一路跌跌撞撞地跟着顾珩北,脚步虚浮不稳,面色惨白得几无人色,额头脸颊汗滴涔涔,他的手有好几次抓到了顾珩北,冰凉彻骨,虚软无力纪寒川就算再心虚气短,也不可能是那副模样。
  顾珩北先入为主地以为纪寒川在疗养院里一定是在陪伴别人,但其实整整一月固守在那里一步不出,最大的可能明明是纪寒川自己在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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