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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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职后她又兼职过一段时间跑腿,试图找回以前混大街的感觉。
  但收获的都是一些重度外卖依赖症从而依赖上她的老顾客。
  有个人叫住她。
  “嗨。”整栋豪宅的唯一主人,第一次和颜悦色地主动打招呼,表现出攀谈欲望。
  “我在广告中见过你。”
  他指的是导视系统上市后,公司投放市场的一系列宣传广告,其中包括公司介绍,员工采访。
  “怎么又来跑这个了?”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咧嘴笑,眼神极度野性,把计算机博士震慑在当场,讷讷地接过她递出的餐品。
  她慢吞吞走向电梯,仿佛跑太慢赚不到钱风餐露宿也无所谓。
  打那以后,沉晏的订单总是转几手转到她手上。
  人数不多的跑腿群也会偶尔冒出几句讨论。
  “......那男的只要女的送。”
  “瞎说,我就是女的,他一看见我,就让我退回去。”
  “现在还出来干活的有几个?还这么刁钻,谁也别接他单,让他喝西北风去。”
  于是她享受着沉晏的高昂小费,安心接他的专属订单,随着平淡地送餐接餐,他俩渐渐也了,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今天天气真好。”
  “嗯,好。”
  “不出去走走?”
  “嗯,在走。”
  ——大约是这一类的。
  在她出发去旅行前,沉晏像个老朋友一样唤住转身就走的她。
  “嗨,我还一直没跟你说谢谢。”
  “谢什么?”
  “上次,你进我家,照顾喝醉的我,忘了吗?”
  她的表情,沉晏看不出她忘与否。
  “忘了也没关系,其实,我想告诉你,我还是没有加入你们公司研发部,我留在本行,参与了新项目,也是跟人工智能有关的。”
  沉晏从前进行的那些自认为无伤大雅的实验,难道她还看不出来他是搞什么的?他跟她多此一举提自己的行业,当她白痴吗?
  “嗨!”他第二次唤住她,捡起掉落地面的宣传册,那册子被她卷成筒状插在裤子后面荷包里。
  沉晏顺手展开了册子,看见上面的内容,他愣了一下。
  “你要去旅游?这是我楼下的旅行社推荐的?”
  大约叁个月后,她终于找到一点目标的踪迹。
  目标负气离开公司,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他总不可能不吃饭吧?她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像流浪狗一样到处嗅。
  在巨大的钢铁森林里找一个人,不是容易的事,当她耐心耗尽,又不肯放弃,就使用了点手段。
  沉晏替她找到目标人物的蛛丝马迹。
  确切地说,为了彰显自己的厉害,沉晏是双手把具体地址奉上。
  男人也没想到,首先找上门来的人会是她。
  他沉默地领她进门,也不招呼,就让她在空荡荡的客厅立着。
  都离开董事会这么久了,他住的地方还没个人样。
  她扫视四周,尽量按下心底涌起的不安。
  今天,她是带着势在必得而来的,而此刻,她并不那么确定了。
  “他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使用电热水壶烧水的男人留给她一个背影,“你指,钱?”
  现在不是介意羞辱的时候,她告诫自己。
  “除了钱呢?”
  “没有备份,不用想了,要有,别人早挖地叁尺翻出来,轮得到你?”
  她跟男人接触只有寥寥几次,但从来没有一次,他是这么严厉的态度。
  严厉之中,还带着一股轻蔑。
  她一时没再开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遗言,你也听到了,那就是他留下的东西。”男人端起杯子,终于正面朝她,慢慢喝了一口热饮,但他的表情,并没有被热水感染的痕迹。
  遗言?他说了什么?
  她只想得起一句,和她有关——
  “意外方能造就永恒之美。”
  意外造就永恒之美。
  意外,是什么意思?是......道别的意思?
  这一年来,从未深思过的层面,就这样浮出水面,刹那间凉意就从她脚底板窜起。
  “你没事吧?”男人忽然关心地问。
  她茫然抬头。
  “你在发抖。”
  她依然是茫然的表情,仿佛身体失去知觉,手不是她的手,脚不是她的脚。
  “我看了新闻,有人跑去研发部楼层跳楼,那个人是——”
  “不是我。”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顺博士以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着她。
  “不用担心,我没事。”
  她不是狐狸,她一直都有为自己打算,别人越大胆,她就越谨慎,她一直都有为自己留后路,所以——很快就会过去的——总会有办法挺过去——再困难,都有办法——那是道别,是宣告——怎么也没想到,那是在宣告: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人了。
  她摇摇欲坠,急忙找了个未拆封的搬家箱子,也不问主人意见,不问那是不是贵重物品, -就像主人讨厌的那类没教养的人一样,一屁股坐上去,埋着头从膝盖上的公文包里翻找资料。
  顺博士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开始掏资料举证时,他说:“回去吧,我并不怪你,以你水准,左右不到他的死亡,这都是命运。”
  “你先听我说,顺博士。”她举起自己收集打印的资料,振振有词,“二十年前,你创造了他,这期间,你独立操刀为他升级转型四次,投放在四个完全不同类型的领域,但他每次都能适应,并且都成为行业最前端AI,还有你修复过他,无论他出过什么差错,你最后都能修正改善——”
  “你想说什么?”顺博士打断她。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打直脊梁,大声说出结论:“承认吧,你可以重建他,你只是不愿意,你还在赌气——”
  咣!
  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散,有几片擦过她的腿部,令她感到微些刺痛,应该流血了。
  “他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狗东西!”男人语气嫌恶,布满红血丝的眼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她。
  她没有退却,直起身体,与他对视,“顺老师——看在我二十来岁就认识你的面子上,我叫你一声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明,我并没想让顺连茹死,但他的所作所为,太过超前,与世不容,我是想救他——”
  还没说完,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给我滚!”
  报的旅行团出发时间如约而至。
  这趟旅行,名为“寻找自我之旅”,参团的游客个个低调沉默,一路上的气氛死气沉沉,窗外的暴风雪都比人活泼。
  奔跑的车厢中节里,她身旁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男人,把她夹在中间,生怕她想不开,在哪节车站下了,就一去不复返。
  “为什么认为我会跟狐狸一样?”
  听了她挫败地低吼,右边国字脸心宽体胖男人用耐心的语气,如同对待一个小妹妹一样说:“小飞龙,我们也想知道原因,毕竟,你和狐狸,与顺连茹的关系,比我们更亲。”
  她没有做出实际的反感举动,半玩笑半抱怨道:“早知道不告诉你们旅行的事了。”
  “雪越下越大了。”左手边坐的男人取下被车厢内温度氤氲出雾气的眼镜,仔细擦拭镜片,然后往上面吹了几口气,又擦拭,“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辆火车是开往西边的,目的地是热带沙漠气候区。”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他所说的窗外景象,而车厢大部分人,压根都没看窗外,又或者浮现茫然之色,如同行尸走肉。
  “天气是情绪的写照。”她说,“当你注意到外部的天气,那已经是心情地召唤,并不是自然现象了。”
  右边的胖硕男人很惊讶:“还有这种理论?”
  “时间之箭。”左边看上去像老师的眼镜男说,他显然对这话题很有兴趣,“和热力学第二定律有关,在大质量物体的演化趋势上,每一步都是可以预测的,而小质量物体,发展方向也可以进行推测,因为细胞之间的物质信息交换,也是遵循的时间之箭。”
  “那人是可以预测的吗?”右边男人问。
  左边老师推了推镜框,郑重地说:“可以说,人就是由时间构成,每个人体内都有一套热力系统,当外界入侵后,系统的自洽性就会产生混乱,所以经常输液打针的人,身体会越来越差。”
  胖硕男人笑起来,“还有这等事?你不会是西医黑吧?你崇尚的那套‘无为而治’就很中医理论,这可不符合你大工程师的身份啊。”
  坐在中间的她并没有笑,还出现若有所思的神情:“和天气有什么关系?”
  眼镜老师嘴角浮出神秘的笑,忽然起身,另两人以为他要出去,纷纷侧开身体,胖子吭哧吭哧地扭捏肥躯,她则抱起双膝,非常有默契地为他让开一条道,他却保持在原位,兴趣盎然地四处打量——目标自然是车厢里那些乘客。他就像个色狼将每个人逐一扫视。
  “天气也是复杂的热力系统,相似的心情与相似的天气同时出现,你们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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