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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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了他?商雪止的手一指周琰, 浅淡的眸色里尽是嘲讽。
  江逾白沉默地看着他,商雪止破罐子破摔回望过去。反正再失望再憎恨的眼神他都看见过了, 江逾白再说什么话也戳不破他那层画皮了。
  江逾白微微春山似的眉, 无咎蹭啦一声滑出鞘来。商雪止闭上眼迎接那近在咫尺的剑光, 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剑刃的森寒和疼痛,只听见了吴小六和周琰的低呼。
  商雪止无不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江逾白将剑横在了自己白嫩纤细的脖子上,无咎轻薄的剑锋与肌肤轻擦,几乎下一刻就会划出一道血痕。
  周琰大惊,恼怒地喊:师父!
  却见江逾白大义凛然地将头微微后仰,精致到令人发指的下巴动了动,以清冷无波的语气道:把母蛊交出来,否则我现在就自杀。
  商雪止:。
  商雪止:...师兄!!!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脸颊由于不可置信和气愤泛起微微薄红,衬得他的脸色愈发得青,看起来却多了几分人气。
  你,拿自己来威胁我?商雪止脸色无比难看地近乎低啸着说,你到底搞没搞清楚状况啊?
  我当然搞清楚了。江逾白淡定道,你不怕挨打,不怕去死,山下那些人对你来说也都可有可无。你在意的除了泷水河堤那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大概也只剩不才你师兄我了。
  你疯了吧。你是不是疯了?商雪止低吼道。
  你不曾拿你自己来威胁过我吗?江逾白厉声呵斥道,一时间石室里的空气都因他散逸出的内力颤了颤。雪白的脖颈被无咎尖锐的侧锋划出了一道,血珠慢慢渗了出来是红色的。
  商雪止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他自然是这么干过的。当初他替淮王办事,在龙庭会上下了蛊毒之后逃之夭夭,被江逾白追上山崖,他拿剑抵着自己的脖子说再往前一步我就自尽,江逾白不信他会自裁,但投鼠忌器,还是退了。就因那么一点犹豫,他没能逮着商雪止。
  商雪止的眼眶久违地发了酸,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心中的阴霾仿佛是被一把剑劈开了似的,四处奔涌,天昏地暗
  如果,如果他当初没有逃过师兄的追赶,和师兄回山去了,到现在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周琰,不会有什么淮亲王,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江逾白不是圣人,他虽然是个君子,却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冷漠。在他一次两次的手下留情,难道不正是昭示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吗?
  他既然这么渴望这个人为什么每次都仿佛只有逃离他这个选择呢?
  商雪止下意识的动作让江逾白知道,他在动摇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可他下一刻做的事却让江逾白分外震惊
  他哭了。
  不声不响,泪珠一点点滴落在地上,他像个憔悴的乞丐,从商夫人那里继承来的秀雅面容、柔和五官又让他像个颓废的风流公子。
  师兄
  当初我若是跟你回山就好了。
  江逾白眼看有戏,面色古怪,有些僵硬地说:把母蛊交出来。
  商雪止低头,哦了一声,轻轻从袖口抖落了一个香囊出来,捏碎其中一颗香丸,把蜷缩成一团的琥珀母蛊递给了江逾白。
  周琰:
  断蒙:
  吴小六:
  不是,你刚刚不还说泷水河堤下的东西你志在必得吗?
  在场的所有人原来都震惊于江逾白的脑回路,现下又开始震惊于这俩师兄弟之间的相处状态。只有吴小六在一旁嘀咕了一声:哼,就算这样他也是个大坏蛋。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呢。
  一片寂静里大伙儿都扭头去看他,商雪止配合地哼了一声,笑容嘲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评判,小鬼。
  他将小鬼两字咬地极重。
  江逾白放下无咎,手上用力捏碎了那枚包裹在琥珀似的外壳中的母蛊,无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一刻,商雪止衣角飞振,往江逾白身边飘忽而去。周琰忙回身相护,一掌击出,却不料商雪止借着这一掌的掌风往后飘出了一大段距离,刹那间石室中蛊虫狂舞,遮天蔽日。
  抱歉。师兄。商雪止的声音很轻,但周琰和江逾白明显都听见了。只见笑意和倦怠又重新回到了商雪止的脸上,他头也不回地从一扇旋转的石门逃窜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开启了什么机关,众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塌陷的痕迹从蛊池慢慢蜿蜒到四周,大小不一的碎石从他们头顶砸下,让人大气不敢出。
  走!周琰一声大喝,断蒙抄起两个小萝卜头施展轻功往外冲,周琰回头想去抱那具软绵绵的尸首,却被江逾白死死箍住手腕:还抱什么抱!为师一个活的还满足不了你吗!
  周琰一愣,忽略了江逾白明显话刚出口就后悔了的脸色,点了点头,笑道:
  好。
  他们俩也跟上了断蒙的脚步,周琰还好心情地捞了一把吴小六。他们身后石室渐渐塌落,一阵天崩地裂,周琰却不觉得有什么可怖,反倒是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抹亮眼的白色,心中格外松快。
  待他们灰头土脸地出来时,居然在府衙里见到了赶来的春无赖。他一身蓝色的织金长衫齐齐整整,倒比江逾白等人要体面不少。
  得知他们一个蛊人也没带回来,春无赖低声哀叹: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乌蛮蛊的谜给解开啊。
  周琰吩咐断蒙招呼人回去营救被扣在那里的百姓,石堡留存在地面上的几间房子里关押着不少还没有中蛊或是中蛊不深的人。江逾白扶着桌子狠狠灌了自己一口茶,翻了半个白眼:你还指望我给你抓个嗷呜嗷呜叫的蛊人不成?行啊,他们应该能带回来几个,到时候连你一起锁在一个小房间里,你们慢慢交流去吧。
  春战五渣无赖轻咳了一声,不再提这个话题,走了几步凑过来跟江逾白说:怎么,心情不好?
  江逾白不理他。
  看你这样子是又撞上商雪止那小子了。春无赖啧啧称奇,又让他给跑了吧?
  江逾白:
  要我说,你就是太心软了。春无赖再次发挥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力,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以你的武功,足够让他在你手上脱千八百回的皮,结果每次都是全须全尾地让他给溜了,回头又来找你的麻烦。
  江逾白忍耐不住:那下回你上。
  春无赖投降:行行行。我闭嘴,我喝水。
  商雪止和江逾白真的算得上是一起长大,而春无赖在十岁上也认识这两个是兄弟了。飘渺山上的人亲缘淡薄,春无赖和商雪止在江逾白心目中和弟弟没什么两样。
  平常人们说大义灭亲得是有多么凛然,清理门户得是有多高的觉悟,可见这些优秀品质是多么的稀少,江逾白自己也不具备。哪怕商雪止本身的存在已经威胁到飘渺山百年的名声了,他还是下不去手真的杀了自己的师弟。
  他两辈子,哦,也许是三辈子的道德观都告诉他,除非情非得已,谁都没有资格擅自判决一个人的生死,无论你本事有多大,都该尽量把自己和别人都约束到法律人情之中。这和江湖人快意恩仇的风尚有些出入,甚至可以说一部分偏激的邪道人士会对此嗤之以鼻,江逾白还是十年如一日地秉持着自己的观念,并且努力以身践行。此生若非有人要取他性命,他绝不夺人性命。
  但是怎么样判断谁想取他的性命?自然是靠危机感来判断。江逾白的危机感应一向很迟钝,除非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否则他不会主动想有谁会要了自己的命。而商雪止的危险雷达却很敏感,别人对他稍有恶意,那仇人滤镜就已经准备就绪了。
  可江逾白却找不到理由来责怪他,毕竟他父亲被人坑的实在太惨。两人身上的天差地别只能用一个命字来总结吧。
  正文 五十
  得到了新的研究材料后,春无赖再次一头扎进了临时搭建好的医庐里忙得不亦乐乎, 身边的百姓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也顺手给看了, 一时之间比江逾白和位高权重的周琰还要受百姓欢迎。
  他给吴小六一通望闻问切后啧啧称奇, 道这孩子大体已经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了,也算是因祸得福。而赵廷圭的情况么就相对复杂一点,也糟糕一点他身体里的蛊血比吴小六要纯净,体质差承受不住蛊血的活动,而蛊血本身又为了生存给他的身体提供了生机, 这蛊不仅不能解, 甚至还要维持一段日子, 倒让春无赖犯了难。
  有办法让他身体里的蛊血安分一点么?周琰问。他看似低垂了眼睑, 神态一如既往的冷漠,眼神却透着复杂的情绪,让春无赖一时都看不懂。
  春无赖知道他是在物伤其类, 斟酌着说:唔,只要有比他更纯粹或者更强的蛊血进入他的身体,大概就能再保他一段时日。当然, 也不需要太多。
  周琰听出了春无赖的弦外之意。
  要说以蛊养身这回事儿吧, 周琰才是他们已知的第一例。咱们先不论淮王是如何脑子进水让一个乌蛮女子生下了自己的儿子,接着又脑子有坑得拿自己的亲儿子去做实验;首先周琰的母亲是乌蛮人,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使了些什么玄妙的法子让他长到十六七岁才犯病,春无赖自认为他这个愚蠢的中原人是窥探不出多少了。但是他小时候在缺乏内力的情况下稳住了精纯的蛊血, 自有其特别之处。
  如今蛊血在他的血脉中已经稳定了下来, 用来采取培育血蛊, 定能驯服赵廷圭身体里的蛊毒。
  虽然要经历一番两血相斗的过程,找廷圭也不一定撑的下来,但总比生生等死要好。
  春无赖:怎么样,王爷同意吗?
  毕竟是天家血脉作为大夫的春无赖比谁都知道所谓的天家也和常人是一样的血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还是要优先考虑周琰本人的意见。
  周琰凝思: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春无赖把采血炼蛊那一套跟周琰大致解释了一下,连江逾白都听得津津有味。他看着毫无所觉的江逾白和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周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多嘴了。
  你怎么停下了,接着说啊。周琰平静地问他,他玄色的外衣在之前的争斗里弄脏了,洗后还在炉上熨,此刻上半身只穿着雪缎中衣,残缺的金冠不翼而飞,江逾白就友情提供了一根发带,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浓密的头发往后扎了一个啾啾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周琰黑白的眉目也凸显出了几分柔和,可他看人的眼神还是深得仿若山间的幽谷,让春无赖不自觉反省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东西。
  一反省,果然不对了。
  你说多少血才能炼出一盅完整的血蛊?
  三碗血吧。
  放这血对我而言有什么害处么?
  你的蛊积年累月,已经融入血中,蕴含了精气,比寻常的血又要难恢复一些。
  哦。
  周琰不说话了。
  春无赖知道他是回想起了那一瓶瓶呛人的血蛊。周琰以为江逾白把他卖给了春无赖做实验,不情不愿却干脆地喝着那些难喝的血蛊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江逾白。
  可他却不知道江逾白将自己的生机从手腕的经脉上一点一点放出,隔三差五地送过来,只为救他一命。
  周琰的舌尖再次泛出一股腥味。原来他喝的是江逾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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