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历史]衣被天下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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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他大手一点,便转身走出了这间充盈着药味的内室。被人点中的陈院判十分自觉得紧随而去。
  似乎是担心惊扰病人,出了房门后洪武帝还特地多走了几步,这才极其关心地询问起了病人情况,只是他越听陈院判所言眉头皱得越紧,尤其在听说青年的脚筋曾被挑断后更是急急插言问道:“日后可会留下不良?”
  “回陛下,傅小郎君应是遇见了高人救治,断了的经脉已经重新续上,臣观其现状,未来行走应是无碍。”
  行走无碍,这也就是意味着日后恐怕难上战场。
  明以武封爵,傅添锡又是家中幼子,得不到父荫,现在还是为了探听消息出了这事……
  听到此处,朱元璋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是面上不显,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高人?”
  “回陛下。”此前一直沉默跟在朱元璋背后的青年侧跨一步,青年面色苍白,嘴唇更是不带一丝血色,在如今八月的艳阳之下却似乎是从数九寒冬之中跑出来的雪人一般,染不上半丝烟火气。
  就见他微微拱手,轻声道:“臣抵昆明后得到当地一土族帮助救出傅校尉,然傅校尉彼时重伤昏迷,不得疾行,我们便在那土族的指引下去了一处土族聚集地,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当地的土医。”
  “那土医以虫兽入药,使用的草药与中原亦是大不相同。臣于医理只是略知皮毛,不知其水平如何,但是傅校尉在饮下药汁后确实醒来,于是,我等多留了几日,那人给傅校尉接筋续骨,又给了我们镇痛药与金疮药,如此,我等才能赶回应天。”
  “以臣之亲身体验来说,那土医的金疮药确实好用,其余的便也不知了。”
  这话他说得确实有说服力,作为带领一支小队明明是去接应,结果却深入敌后将被捕的傅添锡捞了出来,又护着人一路逃过追杀离开云南的猛人,这位当初也是一身浴血,不比当时狼狈的傅添锡好到哪儿去。
  但现在傅添锡还躺着,身中刀箭若干的他却已经能陪着皇帝出行了,只是亏损的气血尚未恢复,看上去比起以往更冷了几分。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分的差异也不大就是了。
  陈院判用他那张看起来端肃无比又充满了医者圣心气质的老脸藏住了自己的情绪,表面上这位老者只是步伐一转,冲着青年的方向拱手作揖道:“沐勋卫,不知这金疮药可还有剩余?如是方便,可否将金疮药予微臣一观?”
  一身窄袖武官常服的青年避开一步,冲他拱手还礼,回道:“陈院判这几日常驻颍川侯宅中或有不知,春前两日已将剩余的药物送到了太医院,马院使请示过陛下后已经着人分析研究了。”
  话音刚落,陈院判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向病房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希冀,好像是希望里头的人下个瞬间就能愈合放他回太医院,好让他也加入那神奇的苗药的研制。
  苗药啊!那可是最神奇的苗药啊,作为一个医生他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等等,人家还不定是苗族的呢,咋就给人定了是苗药的称呼?
  没办法,对于地处北方的中原人来说,他们对云南的绝大部分印象都来自于走得比较远,也乐于和汉人进行文化交流的苗人。
  尽管苗人这个族群的人数在云南并不是最多的,但从宋朝开始,他们就靠着最突出的行事风格、最神秘的传说、最醒目的装扮满足了中原人对南边的想象。
  因为苗族的文化和行事作风还有衣着打扮,很长一段时间内,一提到云南,中原人想到的就是那个人人骑大象驾孔雀,遍地是银矿处处是蓝染布的地方。
  唔,还有横行霸道、体型巨大的虫子。
  所以愚蠢的中原人们表示,对南方如果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奇怪现象,那肯定就是苗人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苗族:热衷社交敢于跨出大山难道是我的锅吗?
  苗族:以前老家产银所以爱做银饰是我的锅吗?
  苗族:历史比较悠久传承没有断绝,在医药方面也是一流难道是我的锅吗?
  苗族:明明没有出场过,为什么都是我的传说?
  作者君(越缩越小):这个,这个是他们固有印象,和作者无关呀呀呀。
  咳咳,就和蒙古族住蒙古包、维吾尔族都会跳舞、土家族都会做烧饼、藏族都会套马一样,苗族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bulingbuling的还有就是倒腾各种草药还有就是玩虫子,但这些是错误哒!(最起码不完全对)
  苗族的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炎黄时代,不过一直到宋以前,他们都是以南蛮的身份出现,宋之后开始称呼其为苗人。
  其实这个民族非常的坚韧,也相当开放,作为云贵地区的土族部落,苗族一直都是采取比较积极地态度和中原文化沟通,(所以也导致他们背了不少锅,毕竟中原人也不知道别的民族嘛)
  苗药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相当有名,明清时期在云南归附后,有不少中原的医生和苗医进行了沟通,大大扩充了中医药板块。
  第16章
  苗医配置的药草在当时的汴京城也是非常热卖的,尤其是驱虫类的产品,可以占到同类热销榜单的前三。
  尽管本地的大药局时不时叽叽咕咕说些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材料之类的酸话,但在这个时代,谁管你用的什么材料,对于广大民众来说价格便宜又有效就是王道。
  苗族那和中原医药完全不同的治疗方法以及原材料配方一直是追索医道之人屡屡想要学习破解的。
  奈何双方文化差异巨大,虽然彼此都有交流的想法,但苗族4 还不像汉族医学已经有了归纳和整理,其医学传承迄今仍多以族内口耳相传为主,所以想要研讨首先要找到有真材实料之人,其次还要寻得一个精通双方语言的翻译,关键这个翻译还得懂医,这就不是个容易事了。
  因此,即便前面有元朝一统南北为基础,双方已能正常来往,到今天,苗医和苗药都只能算是个未解之谜。
  这个话题非但太医感兴趣,也引来了朱元璋的侧目。
  战争是在动态发展的,随着使用武器的变化,防具、后勤、战术都会发生变化。
  优秀的金疮药便意味着更优秀的止血率,在战场上,止血是第一位的。
  为了止血,兵士们在战争中很多都是从地上挖起泥土抹在伤口上,朱元璋也经历过这个时期,泥土确实能够止血,但事后的感染却是要看运气了。
  而随着战局如今渐渐由冷兵器转向热兵器,沾染了火药的子弹更容易造成创后感染,而且伤口更不易止血,如果能够进行药物的升级,将能够大大提高士兵的存活率,这对于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他拍了拍沐春的肩膀低声问询了两句后便唤来了内侍,再次叮嘱“传令太医院,全力研究,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景春,你可还记得那土医家住何处?”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帝王立刻道:“你回去做下准备吧!”
  在场众人面色不动,看着这个苍白着脸躬身应诺的青年心中却都有了计较。显然,这次征讨云南的大军名单上注定是要有这位了。
  正这么想的时候,洪武帝侧身看向了胡子拉碴的傅友德,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颍川侯!”他轻声道:“朕知你心中所想,朕亦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不知你是否愿意抓住?”
  闻听此言的傅友德毫不犹豫地一撩下袍单膝扣地,以常服之身扣跪军礼,他朗声曰:“有死而已!”
  洪武十四年九月初一,明洪武帝朱元璋命颍川侯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左副将军,西平侯沐英为右副将军,率30万人南征云南。
  九月二十六,傅友德率军抵湖广,集合当地兵力,依洪武帝的指示兵分两路,从东、北两面夹攻云南。
  北路由都督郭英、胡海洋、宋焱章三人率兵5万人,由四川永宁过芒部路入乌撒,东路由傅友德与西平候沐英率大军由辰、沅二州经贵州攻普定。
  十月初一,郭英巧渡赤水河,元军阻拦不及,芒布路被克,最高首领达鲁花赤降,明军顺利接管了芒布路的衙门府邸。
  元政府的行政单位【路】按照税收和人口分为了上中下三等,芒布路便是其中的下等,不过这并不影响府邸的富丽堂皇。
  雕梁画柱金丝银扣样样不缺,就连盖在椅子上御寒的布料都是样式精美的蜀锦,还盛有茶水来不及收拾的茶杯均是银器,更不必提其他了。
  好一派富丽景象。
  即便如此,进入府邸的明军整理的动作却并无多余,看到这些奇珍异宝时候的眼神都相当淡定。倒也不是爷们当真淡定廉洁,主要是大家都是冲着升官封爵来的,为了这点小钱伸手,实在没必要。
  如今驻扎在此的军队统领郭英与其兄长郭兴在前朝至正年间便已投靠朱元璋,兄弟二人先是作为洪武帝的亲兵侍卫跟随其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很是勇猛。
  作为他的兵,大家心里头门清,按照如今的局势北元不过是苟延残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元又是游牧民族,在草原上就和沙耗子差不多,难逮的很。
  出门吃了满口沙子一无所获也是常有的。
  像是云南这种能够定点攻击的仗是打一场少一场,随着全国趋向统一,日后能让他们刷战功的机会也是愈加珍贵。
  现在伸手万一惹怒了上峰,万一以后的冲刺不带他们,岂不是亏大了。
  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能排除有人禁不住诱惑,毕竟未来的战功和面前的利益怎么选择最合算还真的不好说。
  是以众人一边按照规定整理文件的时候其实都眨着眼睛观察周围,就等着看谁不守规矩立刻告发,好送对方三振离场。
  正在众人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各路文件好做接管准备时,忽听一声闷响传来,片刻后,一小兵狼狈地穿过大半个府衙,满脸尴尬地跪在了正在查看本地文书存料的郭英面前,单手抱拳,吞吞吐吐道:“主将,我们去地牢整理的弟兄……咳,被挟持了。”
  ……你说啥?
  坦白说,会发生这种被反杀的事情的确是下地牢的明军大意了。
  但这也怪不了他们,任谁也想不到元军的正规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投降的速度比他们走进来的速度还快,结果硬茬子全都留在了监狱里啊。
  照常理来说,监狱里头即便有亡命之徒,在长期吃不饱牢饭的摧残下也没剩下多少力气,至于寻常小吏,但凡有点本事也不会去看牢房。
  怀揣着这样想法的明军小分队就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滑铁卢。
  这就真的很过分,他们只是按照正常流程来清点监狱人数,重新审判人犯,有罪的罚,无罪的放,顺便再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人才——毕竟众所周知,在大元朝廷中,进过监狱还活着的人九成九都是人才。
  他们大明的开国功勋中有不少都是有过监狱n日游的经历,但是,事情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被捆成一团的小旗悔得连肠子都青了,坐在原地哐哐哐撞墙。他感觉自己一世英名在今日毁于一旦,如果能活着出去的话绝对会被同僚笑一辈子。
  时间回到小半个时辰之前,这支十人小队刚刚进入这间男囚间的时候。
  其实现在想来,当时他们尽管心存轻亵之意,但也保持了基本的警惕,证据就是他们兵器盔甲一样不缺,为了预防万一,还用湿帕子捂住了口鼻。
  哪知道这支小队推门下楼后不久,拿着判案文书的小旗正要站定说话,那从沙场上养成的敏锐直觉就发出了警报。
  他只来得及伸手一扯,将提着水桶的下属从原地挪开,随后自己侧退一步,这才将将躲过三支利箭。
  但也因为这个躲闪的动作,没能及时阻止自门口横扫而过的绳索。
  那绳索扫过的动作极快,轻易便将他们固定牢门开启的石块扒拉开,实木大门“碰”的一声关上,没有了唯一光源的地牢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有敌袭,小心!”
  小旗犹记得自己当时就将文书一丢,抽出军刀做出应战的姿态。
  他的警告发出得不可谓不及时,然而兵士们的反应速度远不如他,加上从日光充裕的地面进入昏暗的地下导致的短暂失明情况尚未缓解,纵然他们也算训练有素,但抽刀防御的动作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慌乱。
  在此情况下,当他们发现这次投掷而来的不是弓矢而是陶罐时,已经来不及做出及时反应,刀锋循着惯性劈了下去。
  “不好!别砍!”第一个劈到实物的兵士大呵一声,但他提醒得太迟了,这支精英小队往常的习惯在此刻拖累了他们。
  精确的听音辨位能力让每个掷出的陶罐都被刀刃撞击开,随后一股子带着草腥又有点花香的液体便溅到了众人身上。
  一个兵士反应十分及时,赶在液体喷溅之前吼道:“闭眼!”
  他的提醒很精准,多数兵士都顾不上潜在的敌人赶紧闭眼,有些比较警惕的更是连嘴都闭上了。
  然而,慌乱的躲避之中有人在挪动中踩到地上的一块碎砖,砖块向下一沉带动机扣,将人成功绊倒的同时,那原本被碎砖牵引住的绳索欢快脱离桎梏,并且毫不犹豫地将负担的重物丢弃,在空中划开一个弧度后自由落体。
  一个中等体型的麻布袋自众人头顶落下,砸中一个兵士后,并未束口的布袋散开,将被关在里头的东西犹如天女散花般洒出。
  被这种不明的未知感惊到的兵士不由自主睁开眼,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往自己身上爬的蜘蛛蜈蚣,甚至在这个团队中还有动作极快又毛茸茸的耗子,那只耗子溜走时甚至不忘顺手抓住了一只体型肥大的昆虫当做午餐。
  室内昏暗,这一幕理论来说他们是看不清的,但在极度的恐慌之中人的瞳孔的捕光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竟是将这恐怖的场景也一并捕捉了下来。
  这一幕对于这些北方兵来说是极其可怕且充满视觉冲击力的。
  虽然他们在到这里之前已经自认为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和心里预算,也知道可能会面对云南那神秘的蛊虫和古怪的巫术,但要问这些准备是否可靠?
  当看到一只体型极其庞大,有着众多腕足的蜈蚣爬上战友的脸,并且那细细的爪子还耀武扬威地在原地揉搓了几下,一个士兵的反应给予了最直接的回答。
  ——他被活活吓晕了过去。
  在昏厥之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是——不,我不要倒在虫子堆里!
  靠着久经沙场的坚强意志力,这个小年轻在半空中硬是转了下腰,一头撞在了小伙伴身上。在成功将双脚虚软的同僚撞倒在地后,找了个人肉垫子的小年轻欣慰地发现自己没有并没有和昆虫们进行亲密接触,然后幸福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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