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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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常,我没法控制住,”男人的蛇尾在阵法边缘簌簌游走,落下了满地猩红血痕,可他却像是完全不曾感受到那皮开肉绽带来的剧烈痛苦一般,“我明知道,他大概是不愿意见到我的,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麻烦而已。”
  黑红的血泪在说话间缓缓滑过“天衢”的眼角。
  “他说了,他早就对我无爱无恨了。他其实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便是再痛苦,再想让他原谅……都只不过是让他感觉到麻烦……”
  “天衢,我们现在在说你逃狱的事儿。”
  太常君换了个姿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虚弱地冲着“天衢”低语道,企图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
  “我早就知道,我已经失去留在他身边的资格了。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原来,就连让他恨我的资格……我也失去了。”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太常君忍不住插嘴道。
  “我不应该再去烦他了,太常,我不配。”
  “咳,那你还——”
  “可是,这一次我还是得守着阿雪,”忽然间,“天衢”的声音变了,他的声音从那种虚幻不定的癫狂,变得格外深沉,有那么一刻,他仿佛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正常到让人感到害怕。“我感觉很不好,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封印的事情,三千年前发生在我和阿雪身上的事情,还有阿雪体内的灵物乃是玲珑五彩石的事情。这一切都太凑巧了,凑巧到让我觉得,有人正在暗处操纵着我们,而如今那个人的阴谋,还在窥探着阿雪。所以,我不可能让一具虚弱的分神守在阿雪身边,我必须亲自留在那里,护着我的阿雪。”
  “天……天衢?”
  听到“天衢”的低语,太常君一怔之后,脸色微变:“你说什么?你是说三千年前那件事情,是有人故
  意谋划?”
  “天衢”霍然转身,银色的蛇瞳在幽暗中闪烁着鬼火一般的光。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害阿雪半分,我会护住阿雪,然后我会找到那个人,让他……”
  让他付出应该有的代价。
  第50章
  几日后 人间——
  月色明净,云散风轻。
  正是夜色渐深时分,在雍州苔云山附近的野外,有人正在就着篝火,慢条斯理地吃着烤肉。
  肉是最上等的灵肉,原本洁白如玉,莹然半透明的肉丝之中都透着丹香,然而这样上等的灵肉如今却被浸在红彤彤的辣油之中,在石锅中吱吱作响,被煎得微焦的表面上厚厚地撒上了辣子茱萸还有山椒末,那股浓香扑鼻的香辣气息滚滚腾起,便是不用亲口尝也能猜出这一锅灵肉吃起来味道该有多浓醇香辣。
  鲁仁在天界已久,舌头早已被那没滋没味的仙桃灵果养得灵敏,只吃了一口便被辣得差点儿厥过去。
  然而与此同时,篝火旁另外一人却在慢条斯理地吃着灵肉,同时啜饮着酒壶中那烈到能把寻常人喉咙都割出血来的烧刀子,自始至终面不改色。
  当然,烹肉那人原本就是顾忌到季雪庭如今乃是灵物寄身,舌头格外不灵敏,这才特意将肉烹得极辣,又刻意选了最烈的酒来给季雪庭佐餐。
  “好酒,好肉!畅快!”
  当着鲁仁敬畏的面容,季雪庭咽下一口酒液,然后看着四周景色,不由叹道。
  雍州此地秀峰丽水自古以来便十分出名,虽说季雪庭与鲁仁如今所在之处不过是寻常山林,但到底抵不过雍州山水风景天生丽质,便是最寻常的山林之景远胜于它处。
  这般清风明月伴着美酒佳肴,即便是不解风情的鲁仁,觉得此情此景十分怡人。
  “这些日子下来,倒是没想到天衢仙君如此,如此……厉害。”
  鲁仁看着周围精心准备的一切,寻思了半天也没找出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天衢。
  只不过,在赞叹天衢时,鲁仁的语气虽是实打实的真诚,但火光明灭之中,这位天庭书吏的表情也是真的十分微妙,显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天衢如今的行事。
  没错,这般宛若王孙贵族郊游踏青的完备佳肴美酒乃至篝火帐篷,竟然全部都是由那位众人心目中疯疯癫癫,行事怪异的天衢仙君一手操办。
  虽然从未真的说出口,但是有了上次青州行的经验,鲁仁其实也已经准备好迎接天衢的癫狂行事。
  当然,也由不得他不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在亲眼目睹了天门之外,那本应高高在上的上仙却像是狗一般跪在季雪庭面前,还强行让后者用铁索禁锢自己控制自己的闹剧之后……不给自己做点心里预设,这差事根本不可能干得下去。
  鲁仁是一路都在安抚自己,告诉自己季雪庭和玉皇钟在,应当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然而说是这么说,鲁仁心中却早已下了定论:天衢仙君与季雪庭一起下凡之后定然是一场实打实的惨事。
  结果来到人间已经数日,实际情况却完全出乎鲁仁的意料。
  也不知道是否是此番下凡不过是天衢仙君一道分神化身的缘故,这次守护在季雪庭身边的白发仙君,看着竟然并没有那么……那么疯疯癫癫。
  恰恰相反,除了看着季雪庭的眼神有些过于灼热,平日里表情也有点渗人之外,天衢仙君在人间的行事堪称周密体贴(当然,只是单对一人体贴),又十分用心。
  而且若一定要说,天衢仙君也确实不负太常君所说,他一人便可抵得了二三十人:饮食起居,赶路前行,护卫杀妖,解决公务,都只需他一人即可——就如今日这般,季雪庭巡查到了苔云山,唯一要做的就是就地坐下,喝着天衢仙君备好的酒,吃着那人预先做好的肉,赏景赏月悠然自得。
  而天衢设下了一道防护阵法之后,便自行外出,好替季雪庭完成探查山中是否有妖物作怪,寻山神主核对历年事薄等诸多杂事。
  ……自
  他们三人下凡以来,便一直如此
  连带着鲁仁也莫名其妙得了一段格外清闲悠哉的时光。跟当初青州之行比起来,季雪庭担任四方巡查神使这日子,当真是快活逍遥到了极处。
  当然,跟自始至终神色淡淡,安然受到照顾的季雪庭不同,那位天衢上仙越是表现得这般厉害,鲁仁便越是觉得毛骨悚然,惴惴不安,仿佛冥冥之中一直有人在提点他:事有反常必有妖,不久之后定然大祸临头。
  “我之前还以为像是天衢上仙这样的人,对于这凡间俗物应当十分生疏才对,却没想到他竟然连庖厨之事都这般专精。”
  大概是因为天衢不在身侧,鲁仁与季雪庭说话时也随意了一些。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堂堂一位上仙,竟然还能如同凡人一般洗手作羹汤——”
  鲁仁试探着说道,其实是想问一问季雪庭:那天衢上仙这般行事,当真无碍否?
  “他还会砍柴缝衣服搭房子呢。”
  季雪庭嗤笑一声,轻声替鲁仁补充道。
  鲁仁神色一僵,显然是想起了一路行来,那天衢仙君所作所为。
  若对方不是天衢上仙,只看他行事,当真是担得起“贤惠”两字。只不过这形容一旦落到天衢上仙身上,就怎么想怎么叫人头皮发麻,神魂发颤。
  “你别紧张,”季雪庭看着鲁仁,一眼便看出了对方此时的不适,连忙若无其事地安抚道,“天衢上仙乃是玄穹之上数一数二的仙人,自然神通广大,无一不精。”
  说到这里,季雪庭又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补充了几句:莫说天衢如今乃是堂堂上仙之尊,有着使不完的仙法可以操控这人间事物。
  就算是三千年前,那人还是个凡人,而且还是本应双手不沾阳春雪的世家公子时,也早已是个博古通今,无所不能的妙人。
  当年,若不是那个人护着他,恐怕那某个身娇体弱的小皇子,早已命陨于荒郊野外。
  是啊,当年,那个人确实也曾真心护过他。
  ……
  ……
  三千年前——
  京郊狩场深处的山中。
  月黑风高,这样的山野之中本应是万籁俱静才对。然而回响在夜空之中的,却是一片嘈杂混乱的人声犬吠。
  “头儿,这片搜过了,没找到那小兔子崽子——”
  “头,西边的人也回来了,也没找到四皇子的踪迹。”
  “现在怎么办?该死,那家伙不是个病秧子吗?怎么遇到事儿跑的比他那个祸国殃民的娘还快?这一家人该不会真的是什么狐狸精变的吧?”
  “就是,我分明已经看好了那顶帐篷,结果起事时,那小白脸病秧子竟然真的凭空不见了……”
  ……
  “都给我闭嘴!那狗皇子定然还在这山中,必须要抓到他!再带些狗来,继续找!”
  夜风之中传来了许多人粗鄙沙哑,透着森然杀意的话语。
  再然后,是马蹄声和连绵不绝的狗吠。
  火把的光汇成了一道火龙,在山林葱茏的草木间闪动。
  季雪庭凝神静气侧卧在冰冷,低矮,满是泥土腥气的洞穴之中,静静地窥视着外面的动静。好不容易终于察觉到声音和火光都渐远走了,这才徐徐地从肺腑中吐出一口气——方才他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格外轻缓,只怕被人察觉到动静。
  他如今所藏身的洞穴实在是个格外巧妙的藏身之处,洞口草木掩住了入口,加之夜色掩护,竟然让他与身边那人奇迹一般地逃过了那些人的追捕。
  只不过,在感谢祖宗保佑他找到这救命之所的同时,季雪庭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潮湿冰冷已经快要让他不堪忍受。阵阵寒意沁入骨髓,甚至让他关节都如同刀割一般刺
  痛。听到外面渐无声息,季雪庭几乎是无法控制的松了一口气。
  “你说他们——”
  他侧过头,轻声开口冲着身边男人低语道,然而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人直接捂住了嘴。
  那人的手掌冰冷,宛若铁箍,季雪庭几乎快要被他按得喘不过气来。
  【嘘。】
  隐约中,似乎听到那人在自己耳边示意道。
  季雪庭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又在洞中僵直了许久,然后才骇然听到自己上方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他妈的,竟然真的没人……走!”
  有人骂了一声,带着零星几个人渐渐远去。
  那捂住了季雪庭的手这才松开。
  “他们走了。”
  晏慈的声音淡然,仿佛方才他与季雪庭经历的并不是生死,而是一场无趣的春日宴。
  只不过,得了晏慈的允诺,季雪庭的身体却依旧沉浸在那种极致的紧张之中。
  他双唇紧抿,依旧无法动弹。
  黑暗中,他只觉得晏慈似乎又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这当真十分好笑,一个瞎子又怎么可能看到他?
  季雪庭正这么想着,便听到那个人又对他开口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四殿下你……无需担忧。”
  也许是他的错觉吧,但这一瞬间,季雪庭竟觉得晏慈像是向他保证什么。
  所有气力倏然消散,卡住的关节与冻僵的肌肉忽然间失去了支撑,季雪庭身形一软,直接跪坐在了那狭小的山洞之中。
  “呜……”
  他企图控制住自己,然而此时此刻却颤抖得厉害,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喉咙中溢出了一丝细细的呜咽,但随即便立即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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