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分卷阅读_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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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对蒋家就全无介蒂,更不代表数月之后定北侯夫人看到沈数信中流露出欲求亲蒋家的意思时没有惊怒交加。
  那封信在定北侯府引起了一番风波,定北侯太夫人第一个反对——她的独生女儿之死就与蒋家有脱不开的关系,现在难道要把女儿唯一的骨肉拱手送给仇人不成?
  在那封信里,沈数述说了与蒋氏一同治疫之事,并且说他的眼疾可能是什么家族隐疾,由血脉所传,而并非是当初蒋方回用药有误所致。
  这说法最初让殷家人真是吃了一惊,定北侯夫人立刻就派人去老定北侯及定北侯太夫人娘家的亲戚处打听,几乎把五服之内的亲眷能找的都找遍了。然而事实证明,无论是殷家,还是太夫人娘家,都不曾有人患过这瞀视之症。
  这件事情让定北侯府上下对于蒋氏的好感消磨殆尽。殷家或许可以接受蒋方回用药有误,但不能接受蒋家人不但粉饰太平,还想将沈数的眼疾原因扣到殷家头上来。
  不过这个外甥毕竟是皇子,他在信中对蒋氏那般推崇,定北侯夫人也不好硬邦邦地反对,只得将调查结果反馈过去,尽量委婉地提醒沈数:蒋氏是在欺骗他。
  这封信送过去才没多久呢,沈数的下一封信就到了。信中他矢口不提瞀视之事,却告诉定北侯夫人,他要娶蒋氏了。
  前一封信说的还是想要求娶,后一封信就说要娶了。并且伴随而来的还有太后指婚,圣旨已下的消息,简直把定北侯府众人都要气炸了肺——当然,这愤怒主要是冲着太后去的,另外,就是蒋氏了——如果不是她巧言哄骗沈数,把他的眼疾黑锅扣给了殷家,沈数又怎会将计就计娶她为妻呢?毕竟就算不看蒋殷两家的旧怨,单是从出身上,她就根本配不上做郡王正妃。
  木已成舟,又是沈数自己挑中的人,定北侯夫人只得捏着鼻子去劝太夫人——或许蒋氏成亲之后能相夫教子,再则她好歹有一身医术,哪怕是平时里照顾沈数的身子呢,也算是有用了。
  定北侯府这口气忍了没有多久,西北就发了疫情。此时蒋氏在京城附近治疫的名声已经渐渐传了过来,定北侯府对她也抱了几分希望,遂快马急骑,将消息报给了沈数。
  很难形容定北侯府接到回信时众人的心情。蒋氏一口就道破了此疫症的名字及传染方式,定北侯照着她说的使人一查,果然疫起之初便是一批皮毛所致,并在贩运皮毛的商人家中找到了同样染上疫病的骡马。
  然而蒋氏虽然指明了这些表征不同的疾病皆出一源,却又说此病她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随着信送来的药方证明了这一点,按此方用药及护理,正如蒋氏所说,生疱疹疔疮的病人有九成都在好转,可是那些腹泻寒热甚至抽搐的病者则状况不佳,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倘若不是定北侯府在西北威重望高,现在或许已经引发百姓恐惶骚动了。
  因了这些事,定北侯府上下对于桃华很难欢迎得起来。冷氏虽然是孙媳,并没有经历过当年太夫人痛失女儿,定北侯失去亲妹的那段日子,但亦对蒋氏印象不佳。不过,这会儿她仔细打量之后,也不得不说,单从容貌气度上来说,蒋氏与这位皇子表弟,还真得算是珠联璧合。
  “表嫂,这是桃华。”沈数笑着牵了桃华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桃华的医术不错,表嫂平日里倘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找她。”
  冷氏眼角余光瞥见小姑子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再看看沈数牵着人的手,心里暗暗苦笑——看来婆母写的那封信对这位表弟根本无甚用处,蒋氏就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让他连事实摆在眼前都不肯相信?
  “表弟妹远道过来,一路辛苦了。”冷氏也早备了见面礼,平辈相见,无须行什么大礼,一福身而已,倒也方便,“一会儿用过饭,便早些歇息吧。屋子还是当初表弟住过的地方,什么都不曾变动。西北之地,不比京城繁华,表弟妹去瞧瞧,若缺些什么,只管与我说。”
  “多谢表嫂。”桃华接了礼,就轮到殷茹和双胞胎给她见礼了。
  有沈数提点,桃华备的见面礼自然都是投合了几人的心思。双胞胎各得了一柄精铁打造的短刀,高兴得立刻提着跑出去祸害院子里的花木了。
  定北侯夫人似乎对两个小儿子玩刀毫无意见,连丫鬟们都没让跟着。桃华从窗户里看见两个淘小子对着树砍砍砍,不由得有点担忧。沈数看出她的意思,低声笑道:“那刀是没开刃的,不要紧。等他们满了十岁,才准动开刃的刀剑呢。”
  十岁就动开刃的刀剑,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安全的事啊……
  殷茹将得的那对镶蜜蜡的步摇随手往旁边一放,笑道:“表嫂怕是只见过京城和南边娇生惯养的孩子,没见过我们西北这般,被吓着了吧?这里年年都要跟北蛮打仗,听说有一年打得特别惨烈,连十几岁的孩子都上了城头。若是表嫂遇着,怕更要吓坏了。”
  桃华平静地道:“表妹说得对,战争从来都是最残酷的,不是亲眼得见,难以体会。”她不再跟殷茹多说,转向定北侯夫人:“舅母,不知舅父现在何处,几时回来?”
  “他在营里呢。”定北侯夫人含笑道,“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你先歇着,等晚上再见礼不迟。”
  桃华看了沈数一眼:“听殷护卫说西北又见了天花之症,我想立刻就能见到舅父商议此事,不能再等了。”
  定北侯夫人眉毛一扬:“你能治好天花?”殷忠行送回来的消息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能。”桃华摇摇头,“天花一旦染上,并无什么良策医治。我是——”
  她还没说完,殷茹已经嗤笑了一声:“原来又是没有良策啊。表嫂,既然没有良策,还叫我爹回来做什么?还是等晚上再见吧。”
  沈数微微皱眉,想说什么,但看看定北侯夫人还是咽了下去,正想要说句话来圆场,桃华已经在袖子里按住了他的手,平静地道:“天花重在防而不在治,我治不好这些已经得天花的人,但能想办法让没得的人不再染病。”
  ☆、第155章 防痘(上)
  定北侯殷重岩从军营回到定北侯府的时候已经天色将晚。他的马才进侯府大门,就见女儿殷茹像只蝴蝶似的扑了过来:“爹——”
  殷重岩年过四旬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爱若掌上明珠,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下马:“茹儿怎么等在这里,天晚风大。”
  殷茹撇了撇嘴:“爹,你当我是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啊。”
  定北侯府确实没有娇养的人,即使殷茹是全家人的心头肉,也是打小就学些拳脚的,在西北这地方,会弓马拳脚只有好处,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能救命。
  “那这是有事儿找爹爹?”定北侯被抢白了一句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地问。不过,即使是在笑着,这个高大豪爽的汉子眉头也皱着,眉心拧出了深深的川字纹。
  “当然是有事儿。”殷茹嗤地笑了一声,“娘只叫人去告诉爹爹,表兄带着表嫂来了,可没告诉爹爹,咱们这位王妃有多大本事吧?”
  这的确是没提过。定北侯夫人也不敢相信桃华所谓能够令没得病的人不再染病的说法,更不能现在就让西北的人知道这疫病根本治不好,所以派去送信的人只说表少爷带着王妃回来了,别的什么都没提。
  “怎么回事?”定北侯听着女儿语气不对,眉毛立刻拧得更紧了。这段日子他一边要治疫,一边要维持西北安定,一边还要防着北蛮得到消息前来偷袭,饶是经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也有几分心力交瘁了。此刻一听女儿这意思,仿佛治疫的事儿又有所变化,顿时有几分焦躁起来。
  殷茹冷笑道:“表嫂说,这炭疽她治不好,天花也治不好。”
  这消息十分糟糕,但也在定北侯预料之中,叹了口气道:“天花本是难治。只是——罢了,如此,真是西北的劫数到了,须立刻向皇上禀报,实在不成,现在就要把督州城未染病的人迁往关内。”
  从前也有某处爆发天花的事儿,因疫情难遏,地方官员唯恐扩散开去,索性将发疫之地所有民众都隔离开来,不管已病还是未病,皆行关禁,由他们自生自灭。甚至此事上报朝廷之后,朝廷也是默许的。
  西北重关,朝廷更为重视,断然不能坐视天花疫情扩散的,说不定就要再行此法。然而督州城可不是什么小村小镇,若是全城民众皆行关禁,那是上万条人命,立刻就会引发动荡。
  然而反过来说,正因督州民众太多,倘若仍任他们自由流动,一旦有身携天花之症的人逃至它处,也会引发疫情扩散。即以人数的十之一来计算,这疫情也将完全不可收拾,甚至整个国家都发起天花来也未可知。
  殷重岩一想到这后果,顿时连回家看郡王外甥的心思都没有了,翻身就要再上马去:“骏儿去看看你母亲和你媳妇,再跟你表弟说一声,我这得立刻去处置此事,叫你表弟和蒋氏务必不要去疫区,天花可不是闹着玩的。”
  殷骏刚答应了一声,殷茹就拉住了父亲的马缰:“爹,我还没说完呢。表嫂说她一定要去疫区,一则要查出那炭疽病的什么污染区域,二则——她说她治不好天花,可是能让没得天花的人都不得天花。”
  最后一句话殷茹说得一脸讥刺。自来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你连天花都治不好,还说什么能让人不得天花?
  定北侯才听了头一句就忍不住要发怒:“胡闹!征明没出过天花,万一染病回来传给他如何是好?”老实说吧,外甥媳妇非要胡闹,死就死了,可不能把外甥染上病,那可是他妹妹唯一的骨肉!
  不过听到最后一句,定北侯的话说到一半又断了:“什么?她能让人不得天花?”
  “是啊。”殷茹嗤笑,“爹,你说这是不是痴人说梦?”
  殷骏在旁边也忍不住摇头。这蒋氏,拿沈数的眼疾来弄些花样也就罢了,毕竟那个虽然有些古怪,到底也不妨碍什么。可现在这是天花,关系到整个西北成千累万条性命,岂是儿戏!
  他望向父亲,预备着如果父亲大怒就先劝一下。蒋氏虽然糊涂,总归是沈数自己挑中的人,就算看在沈数面上,只当蒋氏在说梦话好了,疫区还是不能让她去,倘若沈数看不好自己媳妇,大不了定北侯府看着她——府里上下都是会拳脚的下人,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南方女子想来没什么难的。
  然而殷骏将目光转向定北侯,却发现殷重岩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不像是大怒,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既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惊喜似的。
  “爹爹——”殷茹也觉得父亲神色古怪,小心地唤了一声,有些撒娇地道,“你倒是管管表嫂啊,难道就由着她这样胡闹,带累了表哥如何是好?”
  殷重岩却摆了摆手,竟像是对女儿的话不大耐烦听似的打断了她:“她说,能让人不得天花?”
  “是啊。”殷茹略有点不快,“爹你不会相信了吧?哪儿有这种法子?”
  她话犹未落,殷重岩却已经将马缰甩给了来的小厮,“你表嫂在哪里?”
  殷茹张了张嘴,眼看着殷重岩大步流星就往内院去了,不由得呆住:“爹——”
  殷重岩这会儿却根本听不见女儿在说什么了。方才女儿说的那些话,让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曾经在军营里见过的一个老郎中。
  那老郎中原是西南一带的人,听说在当地还是个颇有名气的行医世家后人,却因治死了当地官员的儿女,被指为庸医谋名,致害人命,全家都被发配到西北来充军。因水土不服,一家子都死在路上,只有这老郎中支持到了西北。
  因他有些医术,老定北侯将他调到军营之中,殷重岩那时才十一二岁,跟着父亲出入军营,有一回从马上跌下将脚踝扭伤,被送到那老郎中处诊治,这才认得了他。
  老郎中平日里沉默寡言,或许因殷重岩那时候只是个半大孩子,才跟他多说了几句话。一来二去的,两人说不上忘年之交,却也时常能说几句。
  那年年关,天气极冷,军营里不少人患了风寒。老郎中整日忙碌,还抽出空闲去给妻儿上坟,结果正月未过,他就病倒了。
  他年纪已在六旬以外,千里迢迢流放至西北,身子其实已经被掏了个半空,只有那一口气吊着,平日里不显罢了。这一次他自己也染了风寒,便是来势汹汹,躺下就再起不来了。
  病势虽沉重,他神智却清醒,第一次向前来探望的殷重岩说起了他的往事。他说他当初获罪,是因为给当地官员家中未得天花的孩儿施了防痘之术,结果那家四个孩子活下来两个,可是唯一的独子却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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