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分卷阅读_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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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他的手才伸出来就被沈数一把攥住:“你想贿赂院判?”
  这就跟贼被当场抓住了手腕子一样。拿张银票出来,是想干什么?此地可没有用银票的地方,难道是要捐给院判去买药不成?
  副使还不死心,一个劲地往桃华脸上看:“蒋院判,下官可是——”沈数是郡王,不怕于阁老,这女子难道也不怕?只可恨不知她是什么底细。
  沈数从他手里把那张银票抽出来,展开看了一眼,嗤笑一声:“一千两,真不是小数目啊。县令大人,麻烦您把这银票拿去,五百两给这些病患们买些铺盖衣裳来,另外五百两给洛南县令,照此使用。”
  此时几个侍卫已经取来几大包药材,桃华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这批药材里最多的是天麻,别说根本不是治疟疾的药,就算是拿去治别的病,这天麻里都混了许多假的,有真的质量也很差,根本不能用!
  “将此人拿下,先关押起来!”沈数听了桃华的话,脸色已经铁青。合着这治了几天根本药不对症,里头的百姓怎么可能不死!
  “立刻派人去京城催药。”桃华也急了。原想着他们带来的药大概不会很对症,但没想到是根本不能用。
  “大人,来了,来了!”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有几辆车运了许多药材过来!”
  众人急忙往村口走去,只见果然有好几辆车,车上满满的载着各种东西,还有几名身穿太医服色的人。桃华却是一眼看见了一个平民服色的老者:“伯祖父!您怎么来了?”
  “我也参与过治疫的。”蒋老太爷淡淡地说,拍了拍身边的车,“这是一车臭蒿。你爹爹已经带着几个人,到京城周边再去寻了。”
  “爹爹也——”桃华心里一阵热乎乎的。青蒿素是治疟疾的好药物,但它在这个时代提取方法却是较为落后,因此想要治疗就需要更大量的黄花蒿。单是蓝田与洛南两县周围的野生植物根本不够。
  “你爹诊脉治病不行,挑药材却是拿手。”蒋老太爷一边走一边道,“只是这臭蒿治疟,你可有把握?当年我也曾见人用臭蒿治疟,但煎出药来效果似乎也不太好。”
  “不能用水煎。”桃华立刻回答。青蒿素在超过六十度的时候就会失效。在她穿越之前,已经有人验证了以甲醇提取效果最好,但她现在可制不出甲醇来,只能以盐水提取冷浸液了。
  “伯祖父,药物我来制,可里面那些病人,一定有根本不是疟症的,要把他们分开。”
  “什么?”蒋老太爷变了脸色,“胡闹!我这就去!”
  最好的太医都已经被太后圈到南苑行宫去了,今天跟着来的这些都是在太医院里资历浅薄的,有些甚至只是学徒。这倒也有个好处,就是他们并不敢仗着身为太医就跟桃华叫板。且有人知道蒋老太爷当初在太医院里声名卓著,当即都老老实实地听从指挥,有些经验丰富的跟着蒋老太爷去辨认病患,几个学徒就跟着桃华去制取黄花蒿浸液了。
  正如桃华所说,这圈起来的数千名患者,其中有两百多人并不是疟疾。可是也不是人人都像那个中年汉子那么幸运,得的只是风寒。有些人得的是伤寒,有些人却是血吸虫病。至于那个得了败血症的女子,在第二日早晨就死了。
  蒋老太爷看了桃华制做浸液的方法之后,就带着几名太医去了洛南县。幸而两县紧紧相邻,洛南县令圈出来安置病患的村子离蓝田这个村子也不太远,沈数带着侍卫们两头奔波,及时传递消息、下达指令。
  不出沈数所料,洛南县里同样有人想着借瘟疫之事发一笔财,不过他们胆子更大,乃是当地一药商,勾结了洛南县令,一则给患病的百姓使用霉变药草,一则是强令未病的百姓都购买他的药堂出的所谓“防瘟汤”。
  蒋老太爷到了洛南,一尝那防瘟汤便发现,这东西不过是里头放了些金银花和甘草熬出来的,与治疟症根本毫无关系。只是那药商自恃有县令撑腰,并不将他看在眼里,反而诬蔑蒋老太爷无真才实学,煽动了一些不知情的百姓要将蒋老太爷赶出洛南。
  沈数赶过去的时候,正遇上百姓闹事。他连迟疑都没有迟疑,当场就抽出佩刀砍掉了那药商的头。鲜血迸流,一颗人头骨碌碌滚下来,骇住了百姓,也骇住了洛南县令。
  不过这时候他后悔也来不及了,沈数甫一问清事实,就将这县令下了大狱,令县丞代掌其职,与蓝田这边一般开始灭蚊治疟。
  有了血的警告,洛南一众官吏和药商们噤若寒蝉,再没一个敢说话的,事情进行得倒比蓝田这边还要顺利。只是跟蓝田一样,疫情发生已有十几天,县令眼看压不下去才上报,所以疟症已经传播开去,且有些病人病情已重,回天乏术了。
  桃华到蓝田的第三天下午,蒋锡亲自送了四大车的新鲜黄花蒿过来。他被太阳晒黑了一层,身上的衣裳还沾了草叶泥土。不过他自己全无所觉,倒是看见桃华吓了一跳:“桃姐儿,你这——”
  桃华现在的模样当然比蒋锡还糟糕。这几天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前头被耽搁了病情的患者不停地死去,有很多人病情太重,一碗碗的黄花蒿水灌下去也没有用,最终还是死了。这里头尤其以妇孺老人为多,几乎是每个时辰都有尸体不停地往外抬。
  与此同时,县里还有病人不断地往这里送,且县城周边传来消息,灞桥也出现了疟症患者。过了灞桥,就要到长安了,桃华不得不分出有经验的太医赶去灞桥,务必拦截住疟疾的扩散。
  人分出去,她自己的压力当然就相应地增加。薄荷开始还想着能让她的姑娘吃上一口热饭,穿上件干净的衣裳,但很快的,连她也被拉去帮忙了,所以桃华现在穿的衣裳已经揉得像干咸菜,就连遮脸的白纱也染了大片的污渍。
  “我没事的。”桃华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肩膀。治疫就是这样,没白没黑地干,每天只睡几个小时。上辈子她有经验,这辈子的身体也还不错,能顶得住,“爹,你不能这样穿。”
  虽然已经八月里,但中午的太阳仍旧很烈。蒋锡顶着日头赶了半天的路,热得把衣袖高高挽起,领子也敞开了。桃华连忙给他放下来:“到了疫区就要防蚊子。爹,你去山上找药,也要把脸上手上都遮起来,一定不要被蚊子咬到。”
  蒋锡有些不明所以:“怪道我一路过来都见人在薰烟杀蚊,说是这疟症都是蚊子叮了人才传上的,原来是真的?”他从县城穿过来,只见那些人家里家外地忙活,有水洼的地方填平,大一些的池子里就洒上些捣碎的打破碗花之类的灭虫药,房前屋后有些大树被蛀出树洞来的,也用黄泥填进去抹平,忙得不可开交。
  桃华点头:“是真的。虽然现在杀灭了许多蚊虫,但总有些是杀不灭的,只能等到天再冷些将它们冻死。所以爹你现在一定要小心。”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消除蚊子的越冬场所,杀灭已有的孑孓,等到了冬天蚊子绝迹之后,洛南蓝田两县百姓家中还要再灭一遍蚊,才能防止有些带病的蚊子越了冬,到明年再发起疟来。
  蒋锡忍不住问:“桃姐儿,这些,你都是从行医手稿上看的?”那些手稿他也看过的,怎么没记得有这些?还有那臭蒿治疟,好像也没有提啊。
  桃华笑笑,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只低头给父亲整理好衣襟,拿出个简陋的荷包给他挂上:“爹辛苦了。这里头是驱虫的药,带着总是好的。”
  “爹不辛苦。”蒋锡立刻就把问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个你带!爹是去外头找药,不用带这个。”
  桃华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解下来:“我有帏帽呢。薄荷还给我做了个纱手笼,不忙的时候就戴上,连手都不会露出来。”
  蒋锡低头看看女儿的手,发现手上多了几道伤痕,不由得心疼起来:“这怎么回事?薄荷那丫头呢?”
  “她去照顾病人了。”桃华笑笑,“这不过是不小心划的而已,没事。”
  “蒋院判——”沈数从村子里出来,看见蒋锡稍稍一怔,“三老爷也来了?”
  “哎——”蒋锡连忙行礼,“送些药来。安郡王也在……”他当然知道安郡王奉旨来了疫区,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沈数也是满身污渍,两眼都熬得通红。
  沈数匆匆还礼,就转向桃华:“蒋院判,那十几个病人今日到现在都未曾发热,看着果然是要好了。”自来了疫区,他就将院判二字挂在嘴边上,时刻提醒着众人桃华的身份。
  这十几个病人是桃华来之前刚刚送进来的,病情较轻,服用了黄花蒿水之后立竿见影,现在已经转到了村子外围的轻疫区去住,马上就能痊愈了。
  开始的时候,这些太医们都对黄花蒿水的功效抱以怀疑,但这一批病人的好转,立刻打消了他们的疑虑,现在人人都积极起来,几个学徒日夜轮流制取浸液,几乎是不眠不休。太医们则各展所长,绞尽脑汁地给病人补气补身,让他们能够挨过疟疾的折磨直到病愈。
  现下第一批病人这样就已经算痊愈了,桃华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太好了。”
  她的脸遮在白纱下面,纱上又染了污渍,根本看不清模样。但沈数却觉得自己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笑容,不由得也微微弯了唇角:“王县令想让这些人回县城去,让城中众人都知道这里能治好他们的疟症,免得还有人藏匿病人,不肯送出来。”
  “这主意不错。”桃华想了想,“不过最好再观察一夜,到明日早晨如果仍未发热,再让他们回去不迟。”
  蓝田这个王县令还是颇有些头脑的,只是他不懂医术,也从来没有遇到过治下出现大疫的情形,又有那惠民药局的副使趁火打劫,所以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却不见成绩,县城中仍有人根本不相信官府能救他们的命,家里有病人也千方百计地瞒着,不肯送到村子里来。更糟糕的是桃华在这批病人里发现了伤寒病人,这个也是会传染的,如果任由他们瞒着,再把伤寒也传播开来,岂不是雪上加霜?
  但是衙门里的衙役就那么多,其中还有已经得了病的,就是把所有的官吏都放出去,也不可能把每一家都翻个底朝天,唯一的办法就是治好一些人,让百姓们放心,从而自己把病人送来。
  蒋锡听说已经治好了一批人,顿时也是精神一振:“爹再去弄药!”别的药物惠民药局都能调来,但黄花蒿日常没人使用,要大批量地用只能现找。
  “那爹爹辛苦了。”桃华有些舍不得地看看蒋锡。他亲自带人去山野中采药,脸上手上都有被树枝草叶划出来的小伤痕。可恨那惠民药局,开办了这些年,已经成了借机牟利的机构。人人都打着惠民的名号往自己口袋里捞钱,凡有些良知的医者根本就不愿意到这里来,以至于现在整个惠民药局都找不出个懂医药的。
  就那副使带来的几个人,在县城周围找黄花蒿还不如村民们找得准,采回来的药夹七夹八,不知错了多少。桃华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部打发去填土灭蚊了——留在这里不但不帮忙,还会添乱。
  “没事没事。洛南那边也送过去了三车,后天一早,爹再过来。”蒋锡说着,见车上的草药已经都卸干净,便跳上骡车离开了。
  从这一天起,两县终于有治好的病人往家里走了。这令一直观望的百姓终于有了信心,顿时村子里就又送来了一批人。
  “务必把伤寒病人单独隔离出来,再让人去他们家中,让他们立刻清洁,病人用过的衣物器具最好焚烧,若不然也要用热水煮过。不许他们随便排泄,更不许将脏水倾倒于河中。还有,灭蝇!”桃华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庆幸现在不是盛夏,否则蚊蝇乱飞,这病恐怕就不是蔓延两县的问题了。
  第五天的时候,蒋锡又送来了两车黄花蒿,惠民药局也送了两车来,另有两车治伤寒的药物。也是从这一天起,情况开始好转了。
  其实所谓的好转,就是最坏的那段时间过去了:前头病情沉重的那些病人大部分已经死去,后头送来的病人病情则得到了控制,从村子里往外抬的死人越来越少,而痊愈的人却越来越多了。虽然最早的那批病人其实没有从官府的援救中得到任何好处,黄花蒿对他们而言来得太晚了,但从整个局面来看,疫情已经不再扩散,防治见效了。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防治疫病的人们压力才小了一点,终于可以有休息的时间了。
  ☆、第96章 对坐
  “姑娘——”薄荷终于挤出时间来下厨做了碗汤,给桃华捧了过来,“你喝了汤去睡一会儿吧,看人都瘦了一圈了。”
  “大家还不都是一样。”桃华勉强地笑了笑。她睡不着。如果是在她原来的时代,一场疟疾而已,就算加上伤寒也算不了什么,哪里会死这么多人呢。可是来了这些天,天天都有死人抬出去,有些人眼睁睁地看见别人病情减轻,自己却仍旧一天天地衰弱下去,那种绝望的神情,在她的脑海里怎么都无法消除。
  “姑娘——”薄荷心疼起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其实她也一样,这些日子照顾那些病人,亲眼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出去,尤其是一些孩子,年纪小抵抗力差,就更难治愈。她照顾的那一屋子病人,死掉了三分之一。昨天还扯着她的袖子喊姐姐的小孩子,第二天就断了气。薄荷自己私下里也哭了两回。
  门上轻轻响了两声,沈数站在门口,手里提了个食盒,看见桃华和薄荷主仆两个没精打采地对坐着,不由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
  桃华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笑了笑:“没事。王爷没休息吗?”沈数虽然不用亲自去照顾病人,但两个县来回地跑,也够累的。
  “有人送了些点心来——”其实是县里的大户人家为了讨好送过来的,虽然是发了疫,但那些富贵人家仍旧讲吃讲穿,给他送的点心更是极其精致,这会儿还是温热的,“看你这些日子都没怎么顾得上用饭食。”
  “没什么胃口……”桃华有些恹恹地倚在炕桌上。这些天在众人面前,她一直都是精明干练,处变不惊的模样,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只觉得疲倦全都涌了上来,不自觉地便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似乎还有一点儿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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