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出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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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娘到底见多识广,先抬头望望朗朗青天,再四周看看人来人往,这才略定定神,颤巍巍拉过一条长凳,“公子,你若身体不适,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可别晕倒了......一旦倒下,必会被周围这些心怀不轨的惯偷地痞们弄走,劫财劫......,最后再被卖到那种地方......总之,下场会无比凄惨。
  叶明非扶着凳子缓缓坐下,取过金葫芦,喝了一口酒压压惊,“大娘,请问相府公子和那大将军是怎么回事?”
  此话刚出,面摊附近的三名脚夫,四名乞丐,两名闲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拢过来,七嘴八舌打开了话匣子。
  显然,大家对这门亲事甚感兴趣。
  叶明非见状,拍出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大娘,我请这几位大哥吃饭,面和小菜管够,顺便给我的鹿来几碗面,多的不用找了。”
  爹娘每月给他寄一张银票,一寄寄了十八年,银票多到花不完。这一路归家,每到一处,叶明非便会拍出银票请客吃饭,交到不少朋友,听到许多趣事。如今,已是驾轻就熟。
  老板娘盯着银票目瞪口呆,合不拢嘴,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银票长啥样儿,这一张,顶她卖好几年面了吧?正好给小孙子报最好的私塾。
  这些日子为了攒私塾钱,她起早贪黑不得闲,有了这张银票,终于可以休息两天,陪陪卧病在床的相公,去给早世的儿子媳妇烧些纸钱。
  心中这般想着,老板娘看向叶明非的目光变了样,从怜爱到感恩,好像在看神仙菩萨,热泪盈眶。这公子虽然人傻钱多,却是他家的大救星。南无阿弥陀佛,求您保佑这位公子长命百岁,永远有钱。
  脚夫乞丐闲人们也瞪大了眼,暗暗吞口水,本来只是闲的没事来八卦一番,找点乐子,没想到这位小公子如此大方,哈哈,赚到了。于是,个个松了松裤腰带,准备大吃特吃一顿。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端上十几碗面,量大料足,热气腾腾,光是看着便食欲大增。她又张罗了几道可口小菜,就面吃最是爽口。
  脚夫乞丐闲人们连连道谢,一边唏哩呼噜吃面,一边卖力讲起丞相府的是是非非。
  “公子您也听说了吧?瞧我这话问的,京城里谁不知道这门亲事呢,相府公子嫁与大将军为妻,明日便是成亲之日。这可是陛下亲赐,何等荣宠。”
  “可不是,咱们这些人想求还求不来呢,我猜丞相大人一定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恨不得立刻把自家儿子打包送到大将军府呢。”
  “哈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叶明非看得出来,这些人虽嘴上说着荣宠,可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嘲笑和揶揄。
  更多人听到动静围拢上前,你一句我一句,笑容盈面,滔滔不绝,好像在说什么好笑的乐子。
  丞相家的公子要嫁与他人妇,已经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每个人提起都是一脸看好戏的怪笑。
  因为叶丞相的风评并不算好,拍须溜马,为官糊涂,视财如命,护短狂魔,在百姓心中犹如毒瘤害虫。
  叶明非从不知道父亲的名声这般坏,倒也不甚在意,只想知道皇上为何会赐下这般荒谬的亲事。
  有人怀疑皇上是在变相惩罚丞相,责怪他不肯捐钱筹建祈圣台。皇上近年来信仙好佛,沉迷长生不老之术,宠信方士,建造了诸多祈圣台,以祈祷圣人神仙保佑,赐他长生不老。
  皇上不舍得花自己的钱,便诱使众大臣富商捐款,结果,富不可测的丞相只比其他大臣多捐了一点。皇上一气之下便赐了这么一门奇怪的亲事。
  当然,这只是外界传言,至于真正的原因,只有皇上他自己知道。毕竟是一国之君,想对付丞相,有的是办法,随便想个损招,便能没收丞相全部家产,充公国库,根本不需要赐婚这种手段。
  又有人猜测,皇上要对付的其实是骠骑大将军柳啸禹,借赐婚之名,断绝他的子嗣香火,已绝其谋反之心,一辈子为皇上的江山社稷而战。要不然怎么会荒唐地赐他一名男妻?陛下赐婚,柳啸禹无论是否好男色,都只能接受,不能再与女子生育子嗣。
  “只是可惜了那位明月公子,听说他长得颇为俊秀,又极有才华,尤善绘画和写诗,听说他画的画写的诗被文人雅士赞不绝口,被富贾商人争相收藏,一画难求,一诗难求。”
  “可不是,这位明月公子自小便是神童,虽身体不好,却名气不小,很多人都想一睹姿容,只是他极少出府,无缘得见,可惜,可惜了。”
  见众人为大哥惋惜,叶明非淡笑。在云仙门时,爹娘在来信中便经常夸奖大哥如何如何优秀,他也收到过大哥写的诗画的画,虽不懂欣赏,却也知是上上之品,因为连师尊师伯都赞不绝口,师兄师侄们争相收藏。
  可惜了,这样的大哥竟要嫁为人妇,被人指点嘲笑......
  “那位大将军人品如何?”
  叶明非发现这话一问出口,刚刚还滔滔不绝的人群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随后纷纷摇头,四散而去,如被厉鬼追赶的猎物,慌不择路地逃到人群中去了。
  叶明非不禁瞠然,难道众人这是谈“狼”色变?
  想来,这位大将军的为人极为恐怖。
  面摊老板娘心有戚戚,不敢多言,见叶明非不得其解,好意提醒道:“公子还是不要提那,那位了,小心没命。”
  见老板娘脸都吓白了,叶明非更加确信,那什么大将军乃恶狼转世,厉鬼重生,可怕至极。
  大哥若嫁给这种人,恐怕......
  “呦呦,别吃了,回家。”叶明非准备离开时,发现老板娘留下的脚印里有丝丝血迹,想来应该是鞋子破损磨伤了脚她又舍不得换鞋所致,便悄悄塞了一张银票在碗下。
  见呦呦将整个脑袋塞进面碗里,还在吸溜吸溜吃面,叶明非很是无语,踢了它一脚。呦呦这才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跟他走。
  呦呦这家伙是个无可救药的吃货鹿,食量非常大,看见美食便走不动路,除了人不吃之外,就没有它不吃的东西,连银票都吃过。
  叶明非常常为呦呦庆幸:幸好是跟了他,否则,一般人还真养不起。
  别看它现在狼吞虎咽,又傻又蠢,需要赶路时健步如飞,日行千里,什么好马都不及它。
  丞相府大门紧闭,门口的两头石狮子看上去灰蒙蒙一片,很久没清理的样子,表情有些无精打采,想是感染了主人的心情,一派愁云惨淡。
  叶明非刚躲进府里,便听到两名丫鬟在讨论大哥的婚事。他安抚般拍拍呦呦的脑袋,驻足聆听。
  “咱们大少爷明日便要嫁给那......大将军了,明玉,你说怎么办啊?你不是说他凶残暴戾只用眼刀就能杀死人吗,我好担心大少爷。”
  这丫鬟的嗓音甚是温柔似水,美妙动听,只是略带了几分颤抖,显然很害怕那什么大将军。
  “皇上赐婚,谁敢不从,你没见丞相和夫人都束手无策只能唉声叹气吗?明兰你一个丫鬟,担心有什么用。”被叫做明玉的丫鬟说话语速略急,性格甚为明快爽利。
  明兰:“听说那位大将军不近女色,难道他真的好男色?”
  明玉:“这可不见得,什么不近女色,是女子不敢近他的身吧。”
  明兰:“大少爷向来体弱多病,每日都要以人参鹿茸调养身体,万一嫁过去受到虐待,岂不是......”
  明玉:“唉,谁说不是呢,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明兰:“是狼口吧,你不是说他外号叫柳恶狼吗?还说他的眼睛比恶狼还可怕。”
  明玉:“是啊,他还有一个外号叫柳大眼,眼睛又大又圆,吓死个人呢。我还听说他从一介奴隶一步步踩着死人的血肉爬到大将军之位,只要有人敢挡路,唯有死路一条,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在他眼里都是蝼蚁,皆可杀之,饶是大少爷再聪明伶俐,也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万一惹恼他,后果可想而知,唉,真为大少爷委屈。”
  叶明非失笑,怪不得人们不敢随意谈论这位大将军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忍不住脑补一番:那柳啸禹必是又高又壮,满脸胡茬,瞪着狼眼,咧着恶嘴,逮谁咬谁一口,逮谁咬谁一口,无比邪恶霸道可怖可恨的大恶棍。
  明兰:“你说咱们能为大少爷做点什么?”
  明玉:“我早已经开始做了,帮大少爷打探了不少消息呢。”
  明兰:“谁不知你看上了大将军府的洪侍卫,才自告奋勇去帮大少爷打探消息,我看你是借机去幽会吧。”
  明玉:“幽会怎么了,反正我打听了很多消息,大少爷很高兴,答应让我陪嫁呢。”
  明兰:“什么?你要去大将军府?”
  明玉:“是啊,好不容易让涛哥认识了我,自然要趁热打铁,继续追求。你也一起去吧,黑刀哥也会去,你不是喜欢他吗?”
  明兰:“我,我不敢,听说大将军府的好几个丫鬟都出过事,有一个还死了呢,我怕。”
  明玉:“怕什么,你机灵一点就好了,听说大将军府的工钱比咱相府还多呢。”
  明兰:“我也去......哎呀,为了追男子以身犯险,好丢脸哦。”
  明玉:“你真的脸红了哎。”
  明兰:“讨厌,是你不知羞啦。”
  明玉:“话说你到底是为了黑刀哥还是工钱啊。”
  明兰:“两个都......不行吗?”
  随后,角落里传来两个丫鬟羞涩的笑闹声。
  叶明非失笑:这两个丫鬟挺有意思,一个大胆小花痴,一个贪心小财迷,他喜欢。他刚抬脚要走,听到两个丫鬟接下来的话后又停下了。
  明玉:“丞相和夫人也真够可怜的,大少爷自幼体弱多病,丞相和夫人疼得跟什么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每次病发,丞相和夫人亲自喂药喂饭,彻夜不眠地守着护着,好不容易养到十八岁,竟然给了那恶狼将军,搁谁身上谁不心疼啊。希望丞相和夫人能挺过这一关,保重身体。”
  明兰:“我听说丞相和夫人还有一位二少爷,刚生下来时眼看着活不成了,结果被一位世外高人抱走了。丞相和夫人常常跟这位二少爷通信,想来活得好好的。若此时这位二少爷能回来,也能宽慰丞相和夫人的心吧。”
  明玉:“十八年没回来过,怎么会偏巧这个时候回来,唉,咱们也就想想罢了。”
  明兰:“是啊,连丞相和夫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呢。”
  叶明非点头,看来府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这很好。既然如此,他可以放心做他想做的事了。
  叶明非摸到大厅门口时,正听到母亲骂人骂得痛快,“什么狗屁赐婚,分明就是戏耍与你,让你这个丞相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为国为民这么多年,到头来就落了个‘儿子嫁与他人妇’的下场吗?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这昏君是要官逼民反吗?我诅咒他不得好唔唔唔......”
  母亲的嘴明显是被什么堵上了,然后,传来父亲无奈而悲痛的声音,“夫人,事到如今,骂什么都不管用了,明日一早迎亲的花轿便要临门......唉,认命吧,否则,咱们全家都会受到牵连......只是委屈了我的珏儿......珏儿啊,是爹没用,保不住你,你要恨就恨爹吧。”
  叶卓然的声音有些含糊,因为他的嘴角还在抽搐,已经抽搐一个多月了。面对这荒唐的亲事,他本想骂娘,却骂不出口,因为一开口骂的便是皇上,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到,又是一番麻烦。
  他不像夫人这般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都敢骂;更不如夫人这般有身份有后台,即便骂了皇上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他只能忍着憋着,还要安抚妻儿。
  “爹,娘,你们,不用烦恼,我嫁。”这应该是大哥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仅此短短十个字,他喘了五口气才说完。
  “珏儿,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从小便身体不好,每日都得吃药,我和你爹千般小心万般谨慎,才把你养到这么大,如今却要送你去那地狱般的将军府,整日面对那柳恶狼,你以后可怎么活啊。”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悲痛至极。
  “珏儿,都是爹没用,都是爹没用。”饶是一国丞相,面对此等人间惨剧,也不知所措,只能自责。
  厅中没了说话声,只传出阵阵啜泣。
  “我嫁吧。”叶明非走进大厅,含笑看着一脸震惊的爹娘和大哥,“爹,娘,大哥,明日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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