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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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冬青今年已十九岁了,脸庞轮廓还带着几分稚气,然而眉眼已经生得凌厉英飒,眼角微微上挑,双目神采奕奕。
  他身穿淡青色长衫,一条马尾辫高束在脑后,眉峰挺拔,眼仁乌黑,不过他身上最为显眼的装束当属额间的束带,白色的绸布缎面,金线镶边,暗纹衬底,不偏不倚地贴在额前,刚好将额上的胎记遮去。
  同样遮去的还有他的锋芒,他将米面鱼肉全都拎在手里,迈着沉稳的步子,悄无声息地与路上的行人擦肩。在经历那场家破人亡的变故后,他身上的顽皮像是秋风扫落的树叶,纷纷从枝头离去,只留下苍劲挺拔的枝桠。
  卢正秋走在他身旁,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游,当初的病人也变化良多,面容已不再年轻,披肩的长发之中夹杂些许斑白,眼窝深陷,眼角末梢有几条皱纹向两鬓延出。
  与当年不同的是,他脸上的神色舒缓了许多,不再那般清冷,反倒有些懒洋洋的惬意。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搭话道:“冬青啊,你说这新鲜的河鱼,是红烧的好呢,还是清炖的好?”
  卢冬青答道:“师父想吃哪种都好。”
  卢正秋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么便红烧吧,红烧的更入味,记得多放些糖。”
  “好。”
  此时此刻,若是有当年的故人瞧见他们,想必会以为他们调换了神志,才会生出如今的性情。
  可惜三坪村并没有故人,在这里,他们只不过一双寻常的师徒,开着一间寻常的药铺。
  药铺已近在眼前,卢冬青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身边人问。
  “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卢冬青抬手一指,“从那边的方向。”
  他的手指向街的尽头,那里是村尾,往前的路被山峦遮挡。山脚下有一座旧院,许久没人打理,院墙塌得只剩半边,堆满杂草。
  平时空无一人的院子,此时却站了三个人影。
  卢冬青心下好奇,将鱼米在自家院门前放下,随着师父一起往村尾走去。
  愈往前走,行人便愈发稀少,人群的喧嚷声几乎轻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咒骂声。
  三个人高大的男人站在院子一角,围成一个圈,似乎将什么人围困在中间,将不堪入耳的脏话灌入那人的耳朵。
  卢冬青走近后,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三人身穿藏蓝色锦袍,衣襟上用金线绣着龙纹,是县衙里的官袍制式,腰间挂着刀,刀鞘上的镶纹时不时地闪动。
  除了刀以外,中间那人手上还拿着一根藤条搓出的鞭子。
  他透过三人的缝隙往里看,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缩成一团靠在墙边。
  男孩肩膀和胸口上沾满血迹,浅色的衣衫被刮出许多裂口,褴褛残破,挂在瘦削的肩头,隐隐露出凸起的肋骨。
  一看便知,那些都是藤条鞭抽出的痕迹。
  男孩抱着头,将头埋向鲜血染红的前襟,嘴唇咬得青紫,不长眼的鞭子接连不断地落在他的肩背上。
  持鞭的人抽得起劲,口中意犹未尽道:“这小子是不是傻了,竟不知道喊疼?”
  他旁边的人发出一声嗤笑:“那是你抽的地方不对,你得抽这儿。”说着从同伙手里抢过鞭子,高高挥起,往男孩两腿之间狠狠抽去。
  男孩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两腿间的那一处还未完全成熟,小而软的凸起藏在松松垮垮的裤子里。他听到男人们的话,拼命地夹起双腿,试图躲避,然而藤鞭如毒蛇一般,毫不留情地咬上去,他终于耐不住痛苦,发出一声哀嚎。
  施虐者大笑出声,似乎从他的反应力得到了莫大的乐趣,于是故技重施,接连不断地挥鞭。
  男孩的背已贴上冰凉的砖墙,再也无处可退,不知是嘴唇还是舌头咬得出了血,脸上涕泪涕泪,哀鸣声就混在血水和眼泪里,变得粘稠又含糊,听起来分外凄惨。
  那人还在笑着:“这回叫得不错,再叫几声给大爷听听。”
  卢冬青已不忍再听,他终于赶到院子,也终于看清了现场的状况,男孩的伤比他想得还要重,腿上的裤子已被人扯了去,露出光裸细瘦的大腿,腿根挂满红肿的血痕,像离了水的鱼,一面蜷缩,一面无力地抽搐着。
  他怒不可遏道:“你们在做什么!住手!”
  男人的手已扒在那孩子的腿上,听到身后的怒喝声,才停下动作,转过身。
  借着对方转身的空隙,卢冬青才终于看清了男孩的脸,不由得惊呼道:“燕儿!”
  那孩子名叫倪燕,常常来药铺来抓药,是个懂礼数的孩子。
  燕儿用手捂住脸,不敢看他,只是将身子蜷得更紧。
  卢冬青转而瞪着三个罪魁祸首:“你们是衙差,怎能光天化日欺负良民。”
  “良民?”那人一怔,很快沉下脸道,“你看清楚了,他可是个大胆毛贼,偷了东西就想跑,难道不该打?”
  “贼?”卢冬青怔了一下,目光投向墙角的男孩。
  男孩用细小的声音辩解道:“冬青哥,我没有……”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男人转过身,又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叫你住手!”卢冬青眼看就要冲上前去,肩膀却被人捏了一下。
  是卢正秋,后者用目光示意他噤声,而后越过他的肩膀,来到三人面前,慢慢悠悠道:“得罪,得罪,本来我们也不想打扰各位秉公执法,可是,这间院子是我嫂子留下的,忽然想起有件东西忘在里面,你们在的地方刚好是厨房,能不能借个路。”
  “什么东西?”三人莫名其妙,侧身让开一条路。
  卢正秋不急不慌地走进去,在杂乱的房间里一阵翻找,陈年堆积的灰尘四处乱飞,外面的三人等的不耐烦,嚷嚷:“有完没完”,他才走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圆形的长棍:“就是这个东西。”
  “什么玩意?”
  “擀面杖啊,”他答道,“总算给我找着了,擀面果然还是得用这个,尤其是教训那些顽冥不化的死面疙瘩,就得使劲敲打。”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擀面杖拿在手里掂量,目光若有所指地扫过三人。
  傻子也能听出他话里的挑衅之意。
  为首的衙差脸色一沉,不悦道:“哪来的疯老头,嘴巴放干净点。”
  “啊?我还算不上老头吧,只不过是最近添了几根白头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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