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_分卷阅读_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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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乃至圣上住的地方,可不是来给你出恭的,所以最起初前廷并没有给官员设置茅厕。
  因这不仁道的行举,多少官员漏夜赶来上朝,却米水不敢进。若是早朝结束的早也就罢,拖晚了饿晕的也不再少数。
  自然也少不了当廷便溺出丑者。
  因为这样的事不少,当时的皇帝才特意在前廷设置了一处茅厕,专供朝臣使用。茅厕设于南城墙根下,距离内阁大堂没有多远,也是方便阁臣们使用。
  薛庭儴一路从太和殿奔至南城墙根下,路上在心里是骂了又骂,直到终于到了地方才解放。
  这茅厕挺干净的,不光设了几个恭桶,还以隔间分之,并熏了香,一点污秽之气都无。
  薛庭儴净了手,正打算出去,陈坚从外面进来了。
  见此,他忙装作腹痛,又回到隔间内。
  领路的太监在外面守着,若是压低了说话,外面其实是听不见的。
  陈坚坐下后就道:“你这是捅了马蜂窝!之前不是说的那事,怎生又弄了这出?”
  对方压低着嗓音,又是这么个环境,薛庭儴哪里经历过这种,心里是囧囧然。
  “这啊,这有些不好说。”
  其实并不是不好说,而是薛庭儴不知该怎么说。
  事情还要说到之前,孝安惠皇后的梓宫刚送入皇陵,嘉成帝突然召见了薛庭儴。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言语中有暗示之意。
  嘉成帝早就想动土地兼并的事了,早在十年前薛庭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时,就曾在廷议中提过,那次的事最终不了了之。
  可这样的帝王,又怎能会放下心中的宏愿。
  薛庭儴以为嘉成帝明白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他确实有想逢迎之心,是为了大昌,也是为了百姓。可此事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无疑是身在烘炉,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他难免会有所犹豫。
  可惜……
  可惜嘉成帝等不急了。
  薛庭儴不知嘉成帝到底在急什么,可显而易见若是没有这一遭,他完全可以偷摸打诨,且行且看。
  这么一来,他只能被赶鸭子上架,也因此才会有今天这一出。
  “罢,既然你意已决,等会我会声援你。我会尝试带着徐系一派的人,可你是知道的,徐系一派的人恐怕也不愿意看到朝廷提高商税。”
  身处浑水中,谁比谁干净呢。
  所谓的干净,不过是合没合皇帝的意。世上哪有全然的敌我之分,为了同样一个目的,可以是敌。也可以是友。
  诚如之前斗垮吴阁老,诚如当下。
  明明这种让人发窘的情况,有些不合时宜,薛庭儴心里还是一阵感动。他笑了笑,道:“这事你不用插手,我志不在此。”
  百官进了廷食后,便翘首以盼。
  盼了近一个时辰,才盼来似乎小憩了片刻的嘉成帝。
  大臣和皇帝自然是没有比的,譬如高坐龙椅神清气爽的嘉成帝,譬如下面一众腰酸背痛,说不定还内急难忍的众官。
  关于提高商税的第二场朝议,就这么开始了。
  不同于上午,彼时众官没有准备,又被薛庭儴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次他们明显经历过悉心准备,说不定还打了腹稿,嘉成帝的‘各抒己见,权衡利弊’刚说完,就有朝臣上奏。
  奏的自然是提高商税有多么的不人道。
  对于这种不人道之诠释,此人拿了前朝万历年抗税案做以旁证,细述了提高商税会引起百姓的暴动,社稷的动荡之种种。
  其实此人有些牵强附会了,万历抗税案乃是万历皇帝识人不清,宦官为祸。那些充作税使的宦官去了地方,各种巧立名目,大肆横征暴敛,并从中渔利。以此惹来当地百姓心生不满,并致使暴动。
  当然,宦官为祸之余,这暴动之中有没有受人指使且不提,但此案确实是每次有官员提出加收商税时,攻击对方的必备之救命良药。
  但凡是帝王,大抵就没有不怕激起民变的,所以此人也是对症下药。
  而打从这名官员开始,一个又一个官员连连上奏,都是附和此言,说得是声声如泣,用心良苦。
  只差摇着嘉成帝的衣襟说,千万不要听薛庭儴这个小人的,他这是居心不良,妄图动摇国之根本。
  第255章
  是的,在驳薛庭儴之上书的同时,这些人并没有忘记将他打成奸邪小人。
  这是朝堂上一贯的论调,凡有异者,皆是奸邪小人,意图蒙蔽圣听,企图动摇国本。
  招式不怕老,够用就好。
  这招老套是老套了些,但架不住好用。如若薛庭儴是奸邪小人,听了奸邪小人的嘉成帝不就是昏君了?
  没有皇帝愿意被人说是昏君的。
  又或是被打做奸邪小人的定力不好,一时受不住攻击乱了方寸,那就更好了。不用人打击,就先不战自溃。
  于是本来是攻击提高商税的种种弊端,到最后变成了批判薛庭儴的专场,直到嘉成帝听得十分不耐,说道改日再议,才散了朝。
  等众朝臣走出太和殿,已是红日西沉。
  几个今日在朝堂上大出风头的官员十分得意,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身边更是拥簇了许多官员,纷纷低声议论着。
  在见到薛庭儴从此经过,大多的表情都是讥诮地笑着,不屑一顾。
  “薛大人,年轻气盛是好的,可做事多多少少讲究些方式。”冯成宝大摇大摆走过来,圆胖的脸满是居高临下的笑。
  “冯阁老所谓何意,下官有些听不懂。”
  “听不懂啊?今天不就懂了。”
  丢下这句高深莫测的话,冯成宝便离开了。
  留下薛庭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色深沉。
  不远处,陈坚遥望此处,身边站了几名官员。
  其中一名官员道:“陈大人,当下情形,明哲保身乃是正途。这薛大人有想法,人才也出众,可惜……”
  可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都是蠢的。
  陈坚没有说话,依旧看着远处明黄色的琉璃瓦,以及视线尽头被橘红色笼罩的金水桥。
  就要开始了吗。
  已经开始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薛庭儴比想象中更为不屈不挠。
  每日早朝上他都会提出其他的佐证,用以证明提高商税确实乃是利国利民之举。渐渐,朝堂上也开始有了声援他之人,起先只是一两个本就有清名低阶官员,到后来越来越的官员加入,竟不乏中阶官员。
  这些人与百官相比,自然不能相提并论,首先从数量上便不能相比。可这些人也是起到作用的,
  最起码集中在薛庭儴一人身上的炮火,被分散开了。
  而就在朝堂每日都因此事吵得如火如荼之际,薛庭儴又生惊人之举。
  在后世中,被誉为大昌王朝转折点的《醒世疏》,就是在此时诞生。而此时在众人眼里,这份奏疏不过是薛庭儴被围攻狗急跳墙的哗众取宠。
  此奏疏现世,便引起朝野内外震动。
  在奏疏中,薛庭儴痛斥朝廷种种弊政,贪官当道,吏治不修,百姓民不聊生,前朝之弊历历在目,可惜一些官员蒙着眼佯装不知,而大昌看似一片太平盛世,实则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的上疏自然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旁征博引举了许多实例。
  从定海开阜说起,阐述了其中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又以广州任巡抚所见所闻为佐证,辅以河南赈灾的经历,及至入了户部后,种种陋规恶俗,让人触目惊心。
  而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不外乎为了引入大昌如今面临之危机,要想化去这些危机,朝廷急待改革。
  改革之重为二,其一为提高商税,其二为清丈土地,重提前朝一条鞭之法,并在此基础上拾遗补阙。此二者相辅相成,才能做到真正的利国利民。
  这份奏疏直戳核心,等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朝廷乃至官员们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来。而这次打击面更为广阔,甚至涉及到土地问题。
  难道薛庭儴说的这些,别人看不到吗?
  当然看得到,不过大家都不说,也就都不说罢了。
  都是读书人,从踏上这条仕途开始,就注定利益是共通的。而这利益之共通,不外乎朝廷对于士大夫的优待。
  投献之风历来盛行,有这么一句话形容,士一登乡举,辄皆受投献为富人。
  所以朝廷看似还是那么多地,可这么多地其中有许多都是不收税的,甚至有些人为了避税,勾通当地官吏,将重税转嫁在老百姓头上。
  大昌的人口在一天天增多,可能收到税的土地却在一年年减少,又有朝廷开阜,那些奸商们为了更大的利益毁田种桑,甚至不惜谋夺百姓的稻田,看似换取了巨额银两,实际上不过是在饮鸩止渴。
  于己身没有直接的干系,可于一朝一国来说,危机早已悄无声息的逼近。
  “微臣知晓现当下有不少人认为微臣这是疯了,之前重提加征商税被众官围攻,还历历在目,可微臣不想再沉默下去,也是微臣经历了这些日子,突然有了底气。因为臣不信圣明如陛下,会坐视不管;臣不信这朝堂只是藏污纳垢;臣不信这里只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臣不信熟读圣人书的诸官可以泯灭良知;臣不信他们心中只有孔方,而没有大义……
  “所以臣站了出来。孰是孰非,自有公论,即使如今不能盖棺论定,百年之后还有史书,还有无数后来之人,是时定然能见分晓,而我薛庭儴问心无愧!”
  其实最起初,薛庭儴本不是这么打算的,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打算以提高商税作为契机,经过种种布局,而后切入清丈土地之事。
  一切不可操之过急,而是温水煮青蛙。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底线,只要不越过那道底线,完全可以慢慢操作。
  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渐渐有未泯灭良知的官员站了出来,是因为这些越来越多站出的官员让他知道,大昌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大抵基于那个梦的原因,一直以来薛庭儴对诸官都是失望的,这些官员没有作为一个官应有的品质。他们无利不起早,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不问对错,身为官员不知民生疾苦,只为自己谋求私利。
  所以他在面对与这些人博弈之时,惯是阴谋,而不喜用阳谋。
  是力所不逮,也是因迂回为之更为便宜。
  可这次他不想这么干了,他想堂堂正正的站出来,看一看。看看这朝堂上还有多少官员有药可救,而这天下人之中,又有多少心怀天下之人。
  而这一句‘我不信’,述尽了薛庭儴心中挤压了许久种种。也许打从他连着几夜伏案奋笔疾书,他已经完全变了,不过谁又知道呢?
  也许真如他所言,还待若干年后,史书自有公论。
  这道《醒世疏》就像一道龙卷风,席卷了个整个大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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