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美人膝_分卷阅读_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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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骞也知其意,开解道:“不好厚此薄彼的,娘子奉老夫人来听,请三夫人、四夫人接待女眷就是了。”
  程素素有些惋惜,谢府女眷里其实有几个颇识诗书的,但是事有轻重,点点头:“也好。”其余管待茶饭等事,便不需要与他们多言了,只说了分派好了任务,各有职司,不会混乱。
  到了这一日,城内的族人往城外来,拜祭了谢丞相,又为墓园里安葬的祖先扫一回墓。程素素便安排了人,引他们到别院里来歇息、管待茶饭。安静地用完了餐,谢麟便说:“丧中不宜歌舞取乐,枯坐委实无趣,满门书生,不若讲书以自娱,如何?”
  谢侍郎便先响应:“妙!正得其宜!”
  谢麟又说:“祖母前日对我说,你祖父在时,以族中子弟为念。想请祖母帘后评断,不知可否?”
  族中老人皆说:“善。”
  谢麟便作了个手势,仆僮们上来撤掉残肴,引生往正堂去。程素素得了信号,去请林老夫人。林老夫人今日又感伤一回,略有些倦,饭也不大想吃。程素素说:“他们那里聚在一起儿讲书,请您过去看看族中子弟。”
  “我一个老婆子,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程素素弯一腰,柔声相劝:“官人听说您上次讲,阿翁生前最担心家里人,就找个由头将大家聚在一块儿给您看看,大家都好好儿的。”
  “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被老夫人责怪了,程素素也不恼,依旧轻声细语的:“是他的意思,您的事儿,没有小事。”
  林老夫人心中一暖,先受不住了,落下泪来:“他看好这个家就是了。”
  “来嘛,我也想看看他如今讲学是个什么样子。”
  程素素连哄带骗,将老夫人拐到了正堂。
  那里,室内布下了许多厚厚的坐垫,一派古风,人人都觉得自己成了风流名士,纵然早已得到通知有所准备,身临其境仍不免惊诧激动了一把。两边立着屏风,后面环佩声响,想来是老夫人来了。
  谢麟让谢侍郎等前辈上面坐,众人皆说:“我们只听,你是此间主人,学问又高,还是你来主持。”各人叙了座,谢麟命人拿了只小坛子来:“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今日不论资排辈,拈阉定序。” 却又使讲学这严肃的活动带上了几分活泼。谢麟又“随便”抽了一本书,请老夫人随手翻页起头,由诸生引申阐述。
  诸人按照拈阉的次序依次讲解。诸生见一旁有一小几,端坐着两个执笔的中的文吏,知道他们是要记录下来结集刊刻,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出来。
  自午至晚,焚膏以继。又有族中长辈评定优劣,而谢麟最后作一总结。
  不数日,这一次“谢园论经”就被刊刻出来了,谢侍郎额外多要了几本送人,请人点评,掀起不算小的风浪来。京中议论以讹传讹,竟将“谢园”传作了“谢原”,更因论经之地是在京郊谢氏墓地附近,一片平坦,叫做“谢原”似乎也不算错。京郊就又多了这么一个地名,原本该地的地名渐渐没人提及了——这是后话。
  正如赵骞所设计的那样,谢麟只抛出一半的内容被云集的各地才子点评,京城吵成一团。此时春闱已过,考中的春风得意眼界正高人也闲,没考中的气性大一样的闲,若能将谢麟这样一个已有极大名气的人文章里挑出错误来,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刷声望的办法!正如初出茅庐的少侠喜欢越级挑战武林盟主一样。
  谢麟又收到了无数的夹着文章的拜帖,竟令人想起“行卷”来了。
  不须赵骞提醒,谢麟便抛出了一章完整的文章,再掀一波讨论。同时,有三位才子接到了谢麟的帖子,邀他们来面谈。
  声势被造了起来。京里京外沸沸扬扬,风暴眼里却一片平静,谢麟与这三人谈完,收获了三个新的铁粉,又传书与谢侍郎——本是自家事,近来京中沸沸扬扬,连族中子弟也被提及点评,若子弟学问不好,有损谢家声望,将那几个有文章刊刻的都叫来,陪我读书吧。
  至于住处,我还要在这时住两年,书放不下,娘子就给我修个藏书楼,顺手就给他们盖几间宿舍住了!
  书院的架子,先搭了起来,并且非常顺其自然地有了家学进修班的性质,而非一口气就要建个天下第一的书院。
  到得此时,外间也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以为谢麟守个孝都能闹出这许多事情来,是在“沽名”。反驳的人将近来的事情一件一件拆解开来看,却又无迹可循,件件都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换了谁在那个境地里,都有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风从虎云从龙,有些人是天生自带气场的,像谢麟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怎么可能寂寂无声?必然是在哪里都是焦点的。如果美是一种错,那你们滚吧,让我接着美。
  赵骞的谋划犹如春雨,润物细无声,端的是让人觉不出来,等到浑身都湿透了,想后悔都来不及。江先生、谢麟、程素素等人的策划与他比起来都像是“显摆”了。
  与之相对的,是江先生心中之不甘愈甚。谢麟亲笔写了“天一阁”三个字,做成牌匾往门楣上挂的时候,江先生落在很后面默默地看着,眼神复杂。牌篇挂完,江先生慢悠悠地晃到了自己的住处,忽然问高据:“咱们去散散心,怎么样?”
  高据忙问:“老师要去哪里?我去准备。”
  “唔,我想回老家看看啦。”
  “啊?!”高据惊了。
  第181章 谢李合流
  “可是老家出了什么事情吗?必得老师亲自回去吗?”高据口上拖延着。
  江先生大力咳嗽几声, 脸色不太好看地说:“老家能出什么事情?是我想回家了!”话音里很有怄气的嫌疑。
  高据恍然。
  师徒如父子, 其苛刻处比父子更甚。高据既做了江先生的学生, 就不能再槽自己的先生,至少不能说出来。他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也是家族勾心斗角里磨练出来的,看得出江先生近来十分焦躁,原因就是那位半路杀出来的赵先生。
  高据曾被谢麟、江先生教做人, 也不敢马上就劝老师,怕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老师一眼看穿,师生之间就要有芥蒂。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思考怎么应对, 好在理由是现成的,高据道:“我自是要追随老师的, 不过家中且有母姊在, 先生容我安顿好母亲。”
  江先生有点讪讪地:“哦。”
  高据心道,此事不是我能解释得了的, 看先生只是在争宠, 并非不可劝解,且姐姐还在娘子那里混饭吃, 我须得告知东家先生的意思。然而学生出卖老师,是极令人不齿的行为,需要转个弯儿才好。
  盘算了一圈,还是暂离江先生处, 缓片刻冷静下来, 才能想个周全之策。
  高据作出急匆匆的模样来:“学生之便去安排。老师预备回老家多久?学生正好一同收拾了, 家姐铺子里杂货也有不少,我去翻拣一下,看哪些合用。”
  江先生不耐烦地摆摆手,高据匆匆地告辞。回到家里,高母与高英都在家,高英看了看天色,诧异地道:“怎么之个时辰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高英因险些遇到胡人叩边之事,被母亲和弟弟劝住了,到了京里虽又重开了一间卖北货店,自己却只做幕后经营的老板了。
  高据不想让母亲担心,胡乱编了个借口:“老师与石先生说得投机,见我无聊,放我回来探望阿娘。”高母道:“你老师与朋友见面儿,你就该在一旁伺候着,你也是实心眼儿。”
  高英却看出弟弟样子不大对来,笑道:“实心眼儿也好,招人疼。来,我之里又有些新货,你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没有。”高母又说:“该先孝敬进府里。”高英道:“知道,这不是让他来帮忙挑吗?且府里如今在孝中,万一有什么别样的忌讳呢?”
  高母道:“那你们还不干正事儿去?”
  姐弟俩互相使着眼色,往库房里去,四下无人之时高据便将如今府里的情形说了出来。高英道:“跟我说这个做什么?”高据道:“你去见娘子的时候……”高英忽然问道:“你说了要回家来的?那你老师猜不猜得到你是要来传小话的呢?”高据一怔,笑了:“兴许先生就是要我传这个话的呢?”
  江先生是与东家共患难过的人,早就交心了,要他放弃这一切就走,恐怕也是很心疼很心疼的,高据在他身边看得分明。
  高英道:“你拿准了是这个主意?”
  “当然。”
  “那成。”
  两人挑了一包袱北货,高据留在家里,高英带着这些物件去见程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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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两位小祖宗亏得有保姆相帮带着,卢氏与小青等对两个孩子更有无限的热情,程素素才不用自己劳累,一旦不被小魔头折磨,便容易变得很慈祥。程素素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在地上翻滚,自从无师自通地掌握了翻身这项技能之后,他们就学会了“滚”。
  高英的到来也让程素素很开心:“快请进来吧。”听说还带了礼物来,又嗔着说她太客气。
  及见了面,程素素见高英目光游移,便问:“有事?”高英凑上了上去咬耳朵:“却才,妾的弟弟回家了……”一长一短将高据说的事儿学了一遍,姐弟二人将江先生卖了个通透。
  程素素微怔:“原来是这样么……哦,我知道了,有劳你们啦。”
  高英退了自己的位子上,舒了一口气:“我听阿据这么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学生是该追随着老师的。可是先生年纪也不小了,来回奔波也是伤身。”
  程素素道:“说到奔波,令堂还好吗?”
  “很好的,老人家一辈子也没想到会在京里扎根,新鲜呢。”实则是离了邬州那个压抑的环境,虽然有思愁,头顶上没了压制的人,背后有靠山,生活很是轻松。
  两人闲话几句,又看一阵儿孩子,高英便识趣告辞,给程素素处理事务的时间。程素素见她看孩子的眼神柔软,想到她的经历,试探地问一句:“如何?想不想再成个家?”高英微怔:“我……还是算了吧,如今过得不知道有多么自在。”都是依靠,靠丈夫和靠老板,前者还不如后者可靠呢。
  程素素也不走逼婚流,听她这么讲便撂开了。命采莲送高英出去,自己去见谢麟。谢麟正在筹划着书院的事情,听赵骞在说:“现在可以建得小,但是框架要有,要为以后扩建留有余地。凡事莫不如此,世事如棋,要从大处着眼来做小处……”
  程素素不让人去打扰他们,静听了一阵儿,到赵骞说完了,听谢麟道:“也不可露痕迹,狭窄些便狭窄些,总是要扩建的,以后这里做内书斋也是可以的。”赵骞微一思索:“这样更自然。”
  两个议完了事儿,程素素才往里进。赵骞进往外出,两人打个照面,程素素向他道一声辛苦,赵骞道:“份内之事,娘子里面请。”夫妇二人感情不错,赵骞也是欣慰的——要是东家两口子天天斗法,指不定哪天家就败了,树倒猢狲散。
  谢麟本起身赵骞,见程素素过来,很自然地拉着她的手:“怎么过来啦?”
  “看你还要写申请哦?”
  两个拌着嘴直到赵骞走远,谢麟才问:“真的没事?”
  “有的,敢问学士,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么?”
  谢麟指天咒地:“我只有你一个。”
  “呸!我说的是几位先生。”程素素笑倒在他身上,轻轻地将江先生的事情说了。
  谢麟故作正经地点点头:“原来是这件事,近来确实有所疏忽,然而赵先生做事确实更顺手。”
  “那就放江先生走?这样可不好。”
  “我有办法,”谢麟也不卖关子,“只好请石先生走一遭了。”
  “能行吗?”
  “当然,我也是诚心想留他们两个下来的,再者赵先生是阿翁的老人了,他与他们并不一样。”
  程素素道:“你是说赵先生……”
  “大约等我立稳了,他就不想再多事了吧,或许有子孙送过来,又或者要子孙出仕,却是与江先生不是一路了。我倒想他能带一带江先生。”
  “你拿得准?”
  “赵先生的心呐,有一半儿随着阿翁去了,另一半儿呢变成阿翁的眼睛在我身上。江先生是当局者迷,他有些好强,就容易迷了眼睛。可别忘了,是他将石先生带了来的,上墙抽梯的事情,他总要给一个交代的。”
  程素素道:“我看不如你自己去一趟,诚意嘛总是要有的。且江先生不知道赵先生之心,难我们就很明白石先生的想法吗?也只知道他不想再隐居了而已。”
  谢麟道:“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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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往邬州去的时候,谢麟对江先生百依百顺,提什么条件都答应,如今却是宾主易位,江先生一脸的委屈,对谢麟道:“当年老相公也只是要在下襄助您做个知府,如今做到了学士,三年之后一起复,再上一层楼,就不是在下能帮得了的啦。东翁已有智囊相助,在下也就功成身退了吧。”
  谢麟奇怪地问道:“怎么是帮不了呢?”
  “东翁说笑了,谋划布局,天衣无缝,做得确实比我好么。”
  “那就学,我也是学着做官的,先生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江先生却是想要一句实话:“东翁不是有有现成的么?”
  谢麟叹道:“赵先生?他是阿翁为先父准备的人,他与孟世叔一定有很多话讲。”
  江先生扭扭捏捏地:“他与我差不多年纪呢。”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不是么?”
  “咳咳,是在下小人之心啦。”
  谢麟不接这个话,也不为赵骞辩解,只说:“你们相处着就知道了,总是远远地看着,能有什么交情呢?”继而话锋一转,说起书院建议的事情来。做这些庶务,江先生就拿手了,给谢麟提了不少建议,又提及在建筑的时候:“在郊外没有挡风的城墙,容易极冷极热,墙壁必要厚实些,万不可为了看着好看要风流雅致而造那薄砖墙。”
  赵骞已将书院规划完毕,江先生愿意补其细务,他也乐得轻松。谢丞相身边呆得久了,各种“争宠”的事情他见得多了,江先生所思所为,他洞若观火只是不肯说出来。过不几日,见江先生消停了,便知谢麟将此人留下了,赵骞便知道了自己的定位没有问题。便是谢丞相,身边也不是只有一个谋士的,只是江先生想做“谋主”,还得问问谢麟答应不答应呢。
  赵骞摇摇头,将目光投到了谢麟正堂后面,那里有如今的谢府主母,以及她的两个孩子,是老相公很关心的未来。江其真毕竟棋差一步。赵骞摇摇摆摆,先去林老夫人处陪着说话,这个时候,应该是程素素带着孩子见林老夫人的时候了。
  侍奉了一个丞相的后半生,再能推他的孙子登上相位,最后培养他的曾孙,赵骞心道,我这一辈子也是很值了的。江其真不必担心自己会去抢他的饭碗,江某人还是没有看明白,谢麟自己会做主,再有“谋主”,应该是他的娘子才是。赵骞不介意帮着娘子拿主意,进而不动声色地推一推谢麟。
  在谢丞相身边勾心斗角半辈子,他也累了,懒得再争了。且与谢麟之间的隔阂也是真实存在的,倒是这位娘子,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打起交道来比谢麟要轻松得多——与她没有旧日渊源,也就是不沾昔日恩怨。
  再说了,他是这位小娘子来谈的薪酬,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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